据国际危机行为数据库(ICB)统计,1918—2013年,国际上共发生过470次危机,涉及1036个行为体,其中35次危机为持续性冲突(protracted conflicts)。
决策者在危机中如何进行策略选择?学者多通过建立危机决策模型来解决这一问题。但以国际危机的概念与危机决策特征为标准来评估既有模型,发现这些模型在分析决策者之间的互动行为上仍存在较大的改进空间。本文以多元启发理论为视角,探讨分析国家领导人在危机中的决策行为,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建立国家领导人在国际危机中的决策模型。这不仅为解释决策者在危机中的连续决策提供一种新的视角,也进一步丰富和扩展了多元启发理论在危机决策领域中的应用。笔者依据此模型来解释朝鲜领导人在第一次和第三次朝核危机中的决策行为,最后发现,以多元启发理论为视角的领导人危机决策模型虽然存在一定的局限,但可以较好地判断领导人在危机中的策略选择。
自20世纪60年代国际危机研究兴起以来,学者提出了四种危机决策模型:官僚政治模型、组织行为模型、理性选择模型、“刺激—反应”模型。
关于国际危机的概念,学者多从体系和单元两个层次着手进行界定。从体系层次上说,奥兰·杨(Oran Young)对危机的界定较有代表性,他提出国际危机是“一系列迅速爆发的事件,这些事件使不稳定性对整个国际体系或任何一个子系统的影响都超过了正常水平,并增加了在系统内部发生暴力的可能性”。
从单元层次来看,虽然研究者们的表述各不相同,但由迈克尔·布雷彻(Michael Brecher)提出的三要素被普遍认可。布雷彻将国际危机定义为一种引起国家内部或外部环境变化的情景,且该情景满足三个条件,即决策者感知到:(1)其基本价值受到严重威胁;(2)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对此作出回应;(3)存在卷入军事冲突的可能性。
综合体系和单元两个层次上的国际危机概念及特征,可以归纳出建立危机决策模型需满足的三个条件。其一,危机中的行为体处于互动状态。从分析层次上看,这种互动不单指在国际体系层面和国内层面上的利益协调,也包含体系和单元的跨层次互动。从策略选择上看,决策者不仅要关注自己的策略集合,也必须考量对方策略集合的调整与变化。其二,维护或实现基本价值是决策者进行策略选择的动机所在。危机决策模型需要回答的重要问题之一,就是决策者为何选择某一策略而排除其他策略。其三,时效性压力和冲突性压力要得到充分体现。根据这三个条件,梳理并评估既有的四种模型,可从中借鉴经验,以便建立新的决策模型。
官僚政治模型和组织行为模型都将危机参与国家单方面的国内政治层次作为组建模型的切入点,缺少对危机中行为体互动性的解释。官僚政治模型将个人及其组成的集团作为决策行为体,这些决策单元基于其各自的特点、职责、利益关系、社会关系等考量,拥有各自的立场,在政府内部形成竞争性博弈,决策是政治角力的结果。
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D.Putnam)提出双层博弈理论,将国内和国际两个分析层次纳入同一解释模型,扩展了对外政策决策的研究视野。所谓“双层博弈”,就是领导人兼顾国际和国内两个层次的博弈局面,其决策既要争取国际层面的国家利益,又要满足国内单元的利益要求,据此建立获胜集合,参与到与其他国家的互动中去。
根据理性选择模型,决策以“收益—成本”计算为基础,通过对每个策略预期支付(expected payoff)的计算,按照收益最大化原则,最终选定策略。
“刺激—反应”模型借鉴心理学的知觉理论,将意图认知作为关键变量引入危机决策研究,模拟行为体在危机中的认知行为。
在对外政策分析领域,有关决策模型的研究取得了新进展。将认知与理性分析相结合,运用于讨价还价、决策等模型,是对外政策决策领域的新方向,也是解释危机决策的一种新途径。例如,前景理论将损失规避视为领导人进行决策的关键原则之一,在讨价还价中,如果某一策略的成本过高,遵循损失规避原则,该策略也将被淘汰。
叶珉(Min Ye)进一步将多元启发理论、讨价还价和形式模型相结合,建立领导人危机决策模型,拓展危机决策研究的思路。
通过对既有危机决策模型的梳理,可获得如下启示。第一,为满足互动性要求,决策行为体的选择是关键。为更贴近现实的讨价还价行为,借鉴双层博弈模型,国家领导人是决策主体的较好选择。第二,将认知与理性相结合,能增强危机决策模型的解释力。决策中加入认知阶段,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缩短决策过程,满足时效性压力的要求;而加入理性选择阶段,则能体现出决策是基于行为体维护和实现基本价值的选择与产物。在既有理论中,多元启发理论已将两者有效结合
根据以上启示,本文作出四个前提假定。(1)危机中的主要行为体是国家领导人,虽然国内的政党、利益团体、顾问等都会对决策产生一定的影响,但在国际层面上,领导人代表国家与对手进行博弈,而在国内,领导人也是最终的决策者。
本文将多元启发理论作为理论背景,以叶珉提出的模型为基础,阐释了领导人在危机中的决策模型。多元启发理论是一种跨层次的、两阶段式的决策分析工具,它提出领导人进行决策主要经过两个阶段:基于非补偿性原则(non-compensatory)的排除选项的认知阶段和基于词典编纂原则的确定选项的理性选择阶段。
多元启发理论应用于解释行为体的危机决策既合理又具有优势。第一,该理论的跨层次性与危机的互动性特征相符合,这点尤其体现在决策的非补偿性原则上。非补偿性原则指出,决策者不仅会排除不满足自己的关键维度最低标准的策略选项,同时也会排除不满足对手的关键维度最低标准的策略选项,这体现了行为体的策略选择是在预测对方行为的前提下进行的,行为体会将国际互动视为决策背景。
决策者(即参与人,用
决策者在国际危机中的第二轮决策,出现在危机的讨价还价中,决策在时效性压力和冲突性压力下进行,这里的讨价还价可被视为有限多轮的序贯博弈。
如图2所示,参与人之间就如何分配利益进行讨价还价,在利益分配上,双方处于常和博弈的关系中。
根据多元启发理论,决策过程分为两个阶段,决策者(参与人
决策者将排除该策略。
经过认知阶段的策略排除后,决策者将在理性选择原则的指导下计算所有剩余策略的支付函数并确定最终策略。在国际危机中,参与人
在危机前这一阶段中,涉及“维持现状”和“使用武力”两个策略的支付函数公式。“维持现状”策略意味着参与人
“使用武力”策略(
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参与人
“拒绝出价(
所以参与人
综上可知,国家间利益分配的调整可能对决策者的基本价值产生威胁,通过对威胁的认知和理性分析,决策者在{维持现状,挑起危机,使用武力}的策略集合中作出选择,当“挑起危机”成为占优策略时,国家间爆发危机,各方陷入讨价还价中。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决策者在{达成协议,拒绝出价,使用武力}的策略集合中,选择占优策略,该策略也将成为结束危机的方式。无论是在危机前还是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决策者均采用两阶段式的策略选择过程:在先前的认知阶段中,依据基于维度原则和非补偿性原则,决策者排除部分策略选项,缩减策略集合;在随后的理性选择阶段中,基于理性选择原则,决策者比较剩余策略选项的支付函数,进行博弈分析,最终确定结束危机的策略与方式。
朝核危机是当前国际核不扩散体系的严重威胁之一,其能否得到妥善处理关系到中国周边、亚太地区甚至全球的安全与稳定。虽然朝核问题是学者、特别是中国学者讨论的重要议题之一,但是研究朝鲜或是其领导人危机决策行为的成果较少,而研究朝核问题的学者多关注以下三个问题:朝鲜发展核武器的动机
1993—2013年,朝核问题共引发5次危机(如表1所示),本文运用上述模型,选择了第一次和第三次朝核危机作为案例,解释朝鲜领导人
在朝核问题上,利益纠葛在于朝鲜是否能够或事实上拥有核武器。若朝鲜拥有核武器:其一,朝美之间、六方之间的谈判前提将改变;其二,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将遭到严重挑战,威胁当前的核均势局面。因此,本文以朝鲜是否拥有核武器及其实际核能力为依据,定义历次朝核危机之前危机各方的利益分配状况。
20世纪90年代初,美国怀疑朝鲜秘密进行核武器试验。为求证朝鲜的核应用情况,国际原子能机构多次发出调查要求,遭到朝方拒绝。与此同时,美韩频繁举行联合军演,朝美局势骤然紧张。1993年3月,朝鲜宣布退出国际原子能机构,引发第一次朝核危机。自危机爆发起至次年2月,朝美双方进行了第一轮讨价还价,并达成初步妥协:美韩停止联合军演,朝鲜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调查。
在“挑起危机”的阶段中,首先需要对危机的主要参与人以及决策者的基本价值进行确定,而后分析决策者是如何依据多元启发理论中的两阶段式方法来确定其应对策略的。
在第一次朝核危机中,朝鲜、美国和韩国都是直接参与人。由于在本次危机中韩国总统的立场与美国相似,且为换取美朝重启对话,在危机中途退出讨价还价。因此,本次危机的主要参与人是朝鲜和美国领导人。
通过分析危机前的环境变化,可推断出国家间利益分配的调整对朝美两国领导人的基本价值造成何种威胁。对朝鲜领导人来说,危机爆发前的局势是,国际原子能机构对朝鲜提出检查要求,同时美韩进行军演联合施压朝鲜,朝鲜领导人需要考量该局势在其外交、经济、国内政治和安全维度上的影响。冷战结束后,朝鲜失去苏联等社会主义盟友,在外交上陷于孤立,但美国此时采取对朝“接触”政策,美朝依旧保持正常互动。
对美国领导人来说,虽然美国历任总统的对朝政策不同,但在朝核问题上的目标始终如一,即禁止朝鲜发展核武器。
朝鲜领导人根据非补偿性原则,选择“挑起危机”作为其应对利益分配调整的策略。危机前,朝鲜(参与人1)未拥有核武器,其利益配额为0,美国(参与人2)为1,朝美之间的利益分配即
此外,朝鲜领导人选择“挑起危机”的另一前提是“使用武力”不会成为美国的占优策略。如果美国倾向于使用武力,那么朝鲜率先挑起危机无异于给美国发动战争的口实。危机前,美国推动朝韩草签《朝鲜半岛无核化宣言》(
在讨价还价阶段中,决策者同样依据多元启发理论的两阶段式方法,进行策略选项的排除和选择。由于讨价还价是双向互动进程,美朝双方的策略集合都需要考虑。在认知阶段,双方要排除那些不满足其决策基本价值和没有能力付诸实施的策略。上文已表明,使用武力策略被排除于朝鲜领导人的策略集合之外,然而对美国领导人来说,“大棒”是争取谈判优势的有效工具,该策略仍保留在美国领导人的策略集合中。由此,经过认知阶段的策略选项的排除,朝鲜的策略集合是{
在理性选择阶段,通过博弈分析得出朝美各自的占优策略和均衡结果。
计算得出,朝美双方谈判的子博弈纳什均衡
在现实中,虽然朝美的策略选择过程与博弈分析一致,双方在讨价还价的第二轮次达成协议。然而,从《核框架协议》
2005年,美国宣布对包括澳门汇业银行在内的朝鲜海外资产进行冻结,借此施压朝鲜以促成六方会谈早日达成共识。2006年5月,朝鲜官方承认正在进行核试验,引发第三次朝核危机。危机初期,美国敦促朝鲜重回六方会谈,但拒绝与朝鲜进行双边对话。10月9日,朝鲜进行第一次核试验,最后以失败收尾。对此,联合国安理会通过1718号决议
在本次危机中,除主要参与人朝鲜和美国外,中国、俄罗斯、日本、韩国也作为次要行为体参与其中。六方会谈的开启,使和平解决朝核危机成为各方共识,武力的使用受到限制。由于行为体之间复杂的博弈网络,作为主要行为体的朝美需要对其他四国,特别是对中国的角色和立场不断进行意识的更新,并依据这种认识进行策略选择。
中国在危机中存在不确定性。中国对朝鲜半岛的基本政策目标是“维护和平与稳定,在半岛安全中发挥战略平衡作用”。
确定朝鲜领导人的基本价值。危机前的局势是美日韩等国对朝进行严厉的经济制裁。进入21世纪后,朝鲜的经济和外交局面都得到改善。六方会谈扩大了朝鲜的外交空间,国内经济开始进行改革并出现好转。
朝鲜领导人挑起危机的另一动机在于持续的谈判僵局造成的高成本。六方会谈始终难以达成有效成果,朝鲜付出的成本随着谈判的推移而不断增加。从“谈判僵局”的支付函数可知,若僵局继续,朝鲜可预期的支付将趋近于负无穷。这时,及时止损和争取相对成本优势是参与人的首要目标。在谈判陷入僵局时,挑起危机对于朝鲜有三点益处:一是增加对美的谈判筹码;二是将危机化作达成协议的契机,及时止损;三是一旦拥有核武器,将彻底改变朝美间利益分配格局,获取相对成本优势。因此,“挑起危机”成为朝鲜领导人的占优策略。
与前一个案例的分析一样,在本次的讨价还价阶段中,决策者同样依据多元启发理论的两阶段式方法,进行策略选项的排除和选择。在讨价还价过程中,危机前朝鲜不具有核武器,那么在利益分配上朝鲜(参与人1)依旧是0,美国(参与人2)是1,朝美之间的利益分配即
在不完全信息下进行理性选择,假定双方决策者都运用前向法,始终且连续对对手的属性与行为作出理性判断,对博弈中的不确定性进行信念判断和信息更新,并最终决定策略选择。不完全信息下的动态博弈可通过精炼贝叶斯均衡得出结果。
具体而言,在不完全信息下,参与人1先对参与人2的属性
在第三次朝核危机中,由于信息不完全,朝鲜领导人在决策之前需要对中国的立场进行信念判断,以预期双方博弈的谈判实力对比。如果中国支持朝鲜,那么朝鲜面对的将是失去中国支持的
根据上述出价范围,朝鲜持不同信念得出的支付矩阵如表3所示。基于理性分析,参与人1在不完全信息之下拥有严格占优策略,即持有乐观信念。具体而言,当参与人2是
在实际的讨价还价过程中,朝鲜领导人的一系列举动表明其对中国的立场持乐观态度,在与美国的讨价还价中持乐观信念,执行其严格优势策略。这点尤其表现在朝鲜坚定地执行其核试验计划方面。朝鲜领导人之所以能够保持高信念,得益于两次信号传递:一是在朝鲜提议举行朝美双边会谈被拒之后,美国敦促中国对朝进行制裁,中国虽有参与但力度较小;二是在朝鲜进行核试验后,中国仍对朝鲜的制裁持谨慎态度,朝鲜领导人可确定之前的信念是正确的。朝鲜据此信息认为中国的立场相对偏朝,因此朝鲜领导人按计划进行核试验。这使得朝鲜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维护基本价值的需要,并完全实现既定价值(目标)。随后核试验失败,出于对国家和政权安全的考虑,朝鲜领导人决定重返六方会谈,以避免中国立场的扭转可能带来的风险。
在回答“决策者如何进行危机决策”问题时,既有的四种危机决策模型或多或少存在局限性,难以同时满足危机决策在互动性、时效性压力和冲突性压力三方面的要求,这就使该问题领域存有理论留白。本文在叶珉提出的模型基础上,从多元启发理论视角出发,运用认知和理性分析的两阶段式决策过程,结合博弈分析,提出了领导人危机决策模型。
经案例检验可知,该危机决策模型在判断领导人在危机中的策略选择,预测危机以和平或战争形式结束这一问题上具有较强的解释力。从策略选择上来说,危机前,国家间利益分配的调整使决策者需要在{维持现状,挑起危机,使用武力}中作出选择,而此时其决策的动机是被动维护其受威胁的基本价值或者主动实现其基本价值。当“挑起危机”成为占优策略时,国际危机就会爆发。在危机的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决策者的策略集合是{达成协议,拒绝出价,使用武力}。决策者先是通过认知阶段排除不满足其基本价值所在的关键维度阀值的策略选项,而后通过理性的博弈分析,最终确定结束危机的策略。在两个案例中,朝鲜领导人在两次危机中的决策与模型得出的结果一致。此外,本文发现,信息更新和学习过程不仅发生在单一事件中,也会对日后行为体间的互动产生影响,且影响较难消除。例如,美国无法践行1994年的《核框架协议》,就削弱了朝美之间的互信,直接影响朝鲜在第三次危机中的决策。
从多元启发理论和博弈论视角对两次朝核危机中领导人决策的分析与比较,对于我们认识目前朝核问题有着重要的启示。朝美领导人的博弈行为所表现出的一些特征有助于我们理解和判断朝核问题的走向。从决策动机来看,朝鲜领导人把国内政治视为其决策的关键维度,“挑起危机”是其应对外部环境变化和利益调整的对策,而发展核武器是其维护和实现基本价值(目标)的主要手段。美国领导人决策的基本价值(目标)是国家安全,在对朝政策上美国可运用的策略与手段虽然不少,但大多因其效果会受外部因素影响而打折扣,唯有对朝施压成为美国最合理的选择,以此迫使朝鲜回到谈判桌前,继续在相互博弈中讨价还价,最终寻求朝核问题的和平解决。另外,从朝美博弈的进程上看,彼此间的不信任感随着互动的进行而不断加深,这种不信任感来源于双方博弈的经验与不确定性的存在。例如,美国最终抛弃1994年的《核框架协议》,使得朝鲜对美国能否履行条约产生怀疑;而朝鲜“危机—谈判—核试验”的行为模式,也使美国质疑其能否最终放弃核武器。朝美在互动中累积形成的互不信任,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双方的谈判进程。
进一步讲,若朝鲜在事实上拥有核武器,且谈判僵局一直持续,朝美博弈的前提将会发生改变,这样,朝鲜的要价将越来越高,而美国只能将施压作为应对朝核问题的重要手段。由于谈判僵局会使双方最终都面临负无穷收益,那么,双方在谈判中占据优势的关键是,谁能够首先争取更多利益分配和降低谈判成本。一旦朝鲜在事实上拥有核武器,朝美之间利益分配将变为朝鲜占优,而美国维护国家安全的成本将提高,朝美的谈判地位可能出现逆转,由美国占优变为朝鲜占优。从朝美以往几次谈判博弈的经历中,美国深知排除“使用武力”策略后,其所得支付会变小,在博弈中的优势受到削弱,甚至失去所占有的优势地位。因此,为避免该情况的出现,将“使用武力”拉回策略集合,并适当增加施压手段,这样,美国在对朝的谈判博弈中才能确保继续占据优势地位,从而最终和平解决朝核危机。
本文提出的领导人危机决策模型仍存有一定的局限性,即现实中结束危机的利益分配与模型得出的结果不同。也就是说,决策过程的理性不能完全确保结果的理性,如朝美于第一次危机达成的协议与博弈均衡点间存在偏差,致使1994年的《核框架协议》最终作废。由此得出两点启示。第一,决策者并非完全理性的行为体,时效性压力和冲突性压力以及信息不完全会使现实中的完全理性难以实现。如何操作危机中的“不完全信息”变量以及如何改善完全理性分析,使其更加贴合现实中的博弈行为,需要进一步地深入研究与探讨。第二,虽然在决策过程中,关键维度上的价值是决策者进行危机决策的决定性动机,但危机结束后,其他维度也会影响甚至彻底改变决策者的认知及行为体之间的后续互动。例如,1994年的《核框架协议》虽满足美国的基本价值要求,但却因为履约会使美国在经济、外交等维度的价值受到某种程度的损害而难逃被废弃的结局。此外,由于本文仅考虑危机期间行为体的决策行为,对危机后的局势变化并未作过多考察,因此对行为体理性行为的定义难免具有局限性。这些问题仍需我们在今后的研究中进一步去修改与完善。
本文得到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项目编号:13&ZD049)的资助。感谢美国詹姆斯·麦迪逊大学杨溢教授和卡罗莱纳海岸大学叶珉教授提出的修改意见,同时感谢编辑部及匿名评审人的修改意见和建议。文章不妥及舛误之处由作者负责。
国际危机行为数据库(ICB):https://sites.duke.edu/icbdata/data-collections/,访问时间:2017年7月21日。
可参见Graham T.Allison, “Conceptual Models and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
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阎学通等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3年,第621页。
可参见Michael Brecher, “State Behavior in International Crisis,”
虽然危机决策中的时效性压力是学者们公认的国际危机的基本要素之一,但是对于有限决策时间的具体长短仍未有具体界定,“紧迫的”“既定的”“很短的”是形容决策时间的常见词语。国际危机行为数据库(ICB)收录的各种危机持续时间长短不一,长则多于1年,如几次朝核危机,短则少于1月,如1994年的“七月危机”。因此,本文在界定国际危机时,采用国际危机行为数据库的标准,该数据库此前由Michael Brecher和Jonathan Wilkenfeld管理,现管理者为Patrick James和Kyle Beardsley。
Graham T.Allison, “Conceptual Models and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
Ibid., pp.698-707.
Robert D.Putnam, “Diplomacy and Domestic Politics: The Logic of Two-Level Games,”
Graham T. Allison, “Conceptual Models and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
王鸣鸣:《外交决策研究中的理性选择模式》,《世界经济政治》2003年第11期,第18—19页。
可参见Glenn Snyder and Paul Diesing,
不确定性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卷入危机的行为体不能明确彼此间的相对权力分配,即危机各方(两个或两个以上行为体)不清楚彼此之间的实力对比;二是卷入危机的行为体不能明确对方的战争决心(resolve of fighting a war),即行为体不清楚对方的讨价还价的底线。
可参见Christopher K. Butler, “Prospect Theory and Coercive Bargaining,”
Ole R.Holsti,
Robert Jervis, “Hypotheses on Misperception,”
Christopher K.Butler, “Prospect Theory and Coercive Bargaining,”
多元启发理论是明茨等人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一种对外政策分析领域中的决策理论。可参见Alex Mintz, “The Non-compensatory Principle of Coalition Formation,”
Min Ye, “Poliheuristic Theory, Bargaining, and Crisis Decision Making,”
Ibid., pp.321.
关于多元启发理论的有效性检验,可参见陈冲、刘丰:《多元启发理论与美国总统使用武力:一种定量检验》,《国际观察》2011年第5期,第58—74页;Brandon J.Kinne, “Decision Making in Autocratic Regimes: A Poliheuristic Perspective,”
Min Ye, “Poliheuristic Theory, Bargaining, and CrisisDecision Making,”
Patrick James and Enyu Zhang, “Chinese Choices: A Poliheuristic Analysis of Foreign Policy Crises, 1950—1996,”
Alex Mintz, “How Do Leaders Make Decisions?:A Poliheuristic Perspective,”
韩召颖、袁维杰:《对外政策分析中的多元启发理论》,《外交评论》2007年第6期,第77页。
Jonathan W.Keller and Yi Edward Yang, “Empathy and Strategic Interaction in Crises: A Poliheuristic Perspective, ”
在序贯博弈中,他人行动之后的参与人可以获取到那个时间点为止的博弈进展信息,包括其他参与人的选择等。关于序贯博弈的详细内容,可参见科林·凯莫勒:《行为博弈——对策略互动的实验研究》,贺京同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沃尔特·尼克尔森、克里斯托·西迪尔:《中级微观经济学:理论与应用》,徐志浩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98—199页;Joel Waston,
讨价还价流程可参见Min Ye, “Poliheuristic Theory, Bargaining, and Crisis Decision Making,”
需说明,有学者认为战争爆发后,讨价还价亦没有结束,双方在战争过程中继续谈判,直到达成协议终结战争,例如费伦。由于本文主要讨论的是危机谈判,因此对战争中讨价还价是否继续不作过多讨论。本文的前提是,当战争爆发时,国际危机将告一段落,战争可被视为危机谈判的终点。因此,本文将不对战争中的讨价还价进行过多解释。
Alex Mintz, “The Decision to Attack Iraq: A Non-compensatory Theory of Decision Making,”
Min Ye, “Poliheuristic Theory, Bargaining, and Crisis Decision Making,”
策略选项的支付计算建立在利益份额和成本两个变量的关系上,建构两者关系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减号”关系,用“
Robert Powell, “Crisis Bargaining, Escalation and MAD,”
为了简化计算过程,本文将战争的结果看作“赢者全得”(winner-takes-all)的情况。
关于冯·诺依曼和摩根斯坦效用函数公式的内容,可参见哈尔·范里安:《微观经济学:现代观点》,费方域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71页。
Min Ye, “Poliheuristic Theory, Bargaining, and Crisis Decision Making,”
第一种情况在叶珉模型中没有出现,但是却不得不考虑。危机的结束只能以和平和战争两种方式,不存在双方一直相互扯皮的状态。危机方之间要么就利益如何分配达成协议,要么就如何分配利益的方式达成共识。在讨价还价中,决策者拒绝达成协议是因为存在支付更高的策略选项的存在:当决策者偏好达成协议(即战争选项并非首选)时,他会比较本轮和下一轮的预期支付,如果下一轮的支付高于本轮,那么他就会选择拒绝策略。这时,下一轮次的预期支付会成为本轮中的拒绝策略的预期支付。
Min Ye, “Poliheuristic Theory, Bargaining, and Crisis Decision Making,”
关于“朝鲜发展核武器的动机”这一问题的研究,可参见AlkKairouz, “North Korea Nuclear Crisis,”
关于“主要相关国家的对朝政策”这一问题的研究,可参见林利民:《朝核危机管理与中国的外交抉择》,《现代国际关系》2006年第8期,第32—38页;张业亮:《布什政府对朝政策与朝核危机》,《美国研究》2004年第1期,第35—54页;朱锋:《“后天安舰时代”半岛无核化进程评析》,《现代国际关系》2011年10月,第9—11页;陈新明、李源正:《新世纪以来俄罗斯对朝鲜半岛的政策评析》,《东北亚论坛》2015年第5期,第58—70页;王俊生:《中韩在第二次朝核危机中共同立场和相互协调分析》,《当代韩国》2008年第1期,第26—34页。
关于“解决朝核问题的对策”这一问题的研究,可参见薛力:《朝鲜问题的治本之道,用“联合国方案”代替“六方机制”》,《世界经济与政治》2007年第9期,第14—15页;韩献栋:《朝鲜半岛和平机制的构建:国际政治和国际法视角》,《当代亚太》2008年第3期,第77—94页。
由于多元启发理论能够实现跨层次分析,因此本文中将采用国家名称代替领导人名称,进行案例分析。
本文的利益分配依照两种简单情况划分:当朝鲜不拥有核武器或实际制造能力时,本文认为朝鲜的利益分配为0,对方为1,即危机前的利益分配情况为
夏立平:《冷战后美国核战略与国际核不扩散体制》,北京:时事出版社,2013年,第356—359页。
樊吉社:《美国对朝鲜政策:两次朝核危机比较》,《美国研究》2009年第4期,第21—38页。
孙茹:《朝核问题:地区合作进程研究》,北京:时事出版社,2009年,第42—59页。
将国内政治维度视为朝鲜对外政策决策的主要动机的研究,可参见Marcus Noland, “Why North Korea Will Muddle Through,”
虽然美国历届总统针对朝核问题的政策不一,但内核保持不变,即禁止朝鲜发展核武器。具体可参见张业亮:《布什政府对朝政策与朝核危机》,《美国研究》2004年第1期,第35—54页;樊吉社:《美国对朝鲜政策:两次朝核危机比较》,《美国研究》2009年第4期,第21—38页;朱锋:《“后天安舰时代”半岛无核化进程评析》,《现代国际关系》2011年10月,第9—11页;孙茹:《奥巴马政府对朝“战略忍耐”与朝核问题》,《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第7期,第25—26页;杨文静:《奥巴马政府对朝政策评析》,《现代国际关系》2016年第5期,第9—16页。
夏立平:《冷战后美国核战略与国际核不扩散体制》,北京:时事出版社,2013年,第81—86页。
孙茹:《朝核问题:地区合作进程研究》,北京:时事出版社,2009年,第41页。
双方的出价范围:朝鲜挑起危机的原因是无法接受当前的利益分配
在轮次t=3中,朝鲜领导人是出价一方,其出价范围是[
此次博弈的子博弈完美均衡根据
《核框架协议》(1994)规定:朝鲜坚持半岛无核化,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察;美国需要从朝鲜半岛撤出核武器,向朝鲜提供重油、食品等经济援助,承担帮助朝鲜建立两座核电站的义务,弥补冻结石墨反应堆造成的经济损失等。中国外交部记载该协议的具体内容:http://www.fmprc.gov.cn/web/ziliao_674904/tytj_674911/tyfg_674913/t67399.shtml,访问时间:2017年4月24日。
孙茹:《朝核问题:地区合作进程研究》,北京:时事出版社,2009年,第72—105页。
朱锋:《布什政府的半岛政策与朝鲜核危机》,《现代国际关系》2003年第2期,第1—7页。
联合国安理会1718号决议:http://www.un.org/zh/sc/documents/resolutions/06/s1718.htm,访问时间:2017年4月15日。
本文仅将中国的立场视为影响此次危机博弈的不确定性。这是因为,就日本、韩国、俄罗斯来说,其立场和政策在历次危机中基本保持一致:基于朝鲜核试验对其国家安全的威胁以及美国是其盟友的身份,日本对联合国或美国的对朝制裁持支持态度;韩国虽然不支持对朝鲜的强力制裁,但是在安全和政治上较为依赖美国,立场与美国靠近;俄罗斯坚持尊重和维护朝鲜的国家生存权,属于六方会谈中的较亲朝派。
崔立如:《朝鲜半岛安全问题:中国的作用》,《现代国际关系》2006年第9期,第42—47页。
张宝仁:《近期朝鲜经济发展变化及中韩的作用》,《东北亚论坛》2007年第5期,第78—81页。
关于为什么美国在本次危机中排除战争策略的现实依据,可参见朱锋:《布什政府的半岛政策与朝鲜核危机》,《现代国际关系》2003年第2期,第4—5页。
这种属性包括对方的实力、谈判成本、战争成本等。
Min Ye, “Poliheuristic Theory, Bargaining, and Crisis Decision Making,”
在不完全信息博弈中,行为体在讨价还价中的出价会出现“伪装”现象。伪装是指参与者实际出价要略高于其理论出价(理论出价是指根据双方实力现实对比情况的真实出价)。如果参与人2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