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工业革命与外交变革探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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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翠红,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电子邮箱:chcai@fudan.edu.cn 。
戴丽婷,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研究生电子邮箱:19110170028@fudan.edu.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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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翠红, 戴丽婷.
一、定义与划分四次工业革命
“第四次工业革命”近年来已经成为各国讨论的热词。2016年至2018年连续三届夏季达沃斯论坛主题都与第四次工业革命密切相关,分别是“第四次工业革命——转型的力量”“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中实现包容性增长”“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中打造创新型社会”。
所谓第四次工业革命,即以智能化为核心,以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技术为代表的新一轮工业革命。
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德国工程师和经济学家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在其所著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一书中,对四次工业革命进行了划分。施瓦布认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核心是机械在生产中的大规模应用,时间大约从1760年延续至1840年;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核心是电力和生产线带来的人类规模化生产活动,时间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核心是计算机革命与数字革命,时间大致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而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是互联网的普及和移动互联的增加、成本降低和体积变小基础上性能更强大的传感器的出现、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的日渐发展,时间则是始于21世纪初。
从技术手段上看,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技术手段是煤炭、蒸汽机,将人类带入了以机械化为特征的蒸汽机时代。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技术手段是电力、石油,将人类带入了电气化时代。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技术手段是计算机、互联网,将人类带入了自动化或网络化时代。而第四次工业革命则以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为核心,以互联网承载的新技术融合为典型特征。物理类、数字类和生物类的技术创新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主要驱动力,核心技术包括机器人、无人交通工具、3D打印、物联网、新材料和基因工程等。这些创新会带来物理空间、数字网络空间和生物空间三者的融合。
表1 四次工业革命的基本情况
时间 | 核心技术手段 | 时代特征 | |
第一次工业革命 | 1760—1840年 | 煤炭、蒸汽机 | 以机械化为特征的蒸汽机时代 |
第二次工业革命 | 19世纪末—20世纪初 | 电力、石油 | 电气化时代 |
第三次工业革命 | 20世纪60年代开始 | 计算机、互联网 | 自动化或网络化时代 |
第四次工业革命 | 始于21世纪初 | 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 | 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时代 |
第四次工业革命是整个世界当下面临的全方位深刻革命。第四次工业革命不能等同于“工业4.0”。
二、第四次工业革命影响外交变革的相关争论
对于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定义、发展阶段、对各行各业的影响都存在着很大的争议。同理,第四次工业革命对外交乃至更宏观的国际关系方面有无影响,或者说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以及如何产生影响、影响了哪些方面,各方都有不同的理解。总体而言,外交变革是由包括技术变革在内的国际国内形势变革所引起的,但技术变革与外交变革的显著相关性无法得到数据验证,只能通过经验分析以及案例分析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分析结果。
从总体判断看,肯定和否定第四次工业革命对外交变革影响的观点同时存在。有学者认为,第四次工业革命所产生的诸多技术并没有对整体的国际政治产生变革性影响。
从研究趋势和特点看,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技术成果渗入国际关系研究尤其是外交领域的研究已是大势所趋,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对数字化、网络化与智能化的技术特征,对外交的应用价值及政治风险进行了探索性研究和前瞻性分析。
三、前三次工业革命对外交的影响
技术变革是促使国际体系变迁的重要因素,前三次工业革命所引发的各行各业的进步已经得到了时间的验证,它们都对外交活动的许多方面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传统的外交理论与外交指导原则也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而得以修正、演化。
(一)外交的内涵与外延
在讨论前三次工业革命对外交的影响时,首先要界定本文所指的“外交”一词的意义。学界对外交(diplomacy)的定义众说纷纭。英国学者戈尔·布思(Lord Gore-Booth)认为,“外交是指以和平手段处理国与国之间的事务”
与外交常作混淆的是“外交决策”一词,一些学者对两者有清晰的划分,认为外交决策是在外交行动之前,对行动的目标和手段进行探索、判断和做出抉择的过程。
本文所讨论的“外交”,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其含义与过程都是动态的。按照时间开展先后,本文将外交活动的进程分为三个阶段,它对应着需要实施外交政策之前对外交环境的判断和决策,外交主体在外交平台进行外交行为的过程,以及经过互动之后所形成的外交模式。
(二)前三次工业革命时代的外交变迁
前文已经归纳总结了四次工业革命的时间、技术手段以及核心要素。兰霍恩(Richard Langhorne)认为,古希腊城邦间的外交可以被视为现代外交形式的滥觞,古希腊时期,各城邦之间的外交取决于代表之间面对面的接触。这种交流依靠的是口头表达能力。城邦之间秘密谈判结束后,使节向公共议会报告谈判结果并就此进行辩论。
表2 前三次工业革命对外交的影响
时间段划分 | 对外交环境的影响 | 对外交形式的影响 | 对外交范围的影响 | 对外交主体的影响 | 对外交平台的影响 | |
第一次工业革命 | 1760—1840年 | 秘密外交 | 谈判、交涉、缔结条约 | 欧洲部分地区 | “贵族”外交官 | 面对面交流、书信 |
第二次工业革命 | 19世纪末—20世纪初 | 秘密外交 职业外交 | 谈判、交涉、缔结条约 | 欧美地区及其殖民地 | 职业外交官 | 报纸、广播 |
第三次工业革命 | 20世纪60年代开始 | 外交公开化 | 访问、谈判、交涉、缔结条约、参加国际会议和国际组织 | 世界范围 | 职业外交官、首脑、民众、国际组织 | 电视、电话、网络 |
第一次工业革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英国成了全球性的霸权国家。从外交活动的进程上来看,此时的外交决策是秘密进行的,决策层以及决策的基础是那些拥有沟通技巧尤其是国际沟通技巧的、拥有高贵出身、受到良好教养的上层“贵族”人士。外交的实施过程则是这些被委以重任的“贵族”外交官通过面对面交流以及书信往来进行谈判、交涉以及缔结条约的过程。外交官一旦获得了他所能搜集的一切信息,并实现了某种结果,就完成了他的主要使命,一次外交活动便基本结束。同时,交通对外交的活动影响巨大。在古代,外交使团可能要花费数年才能完成一次外交出访。16世纪,奥地利大公国的外交官要花4个月才能到达莫斯科,而在17世纪,从巴黎派遣信使到马德里要花11天。
第二次工业革命开始之后,外交关系的维护、信息的发布以及国与国之间的交流活动大多还是止于官方层次,外交活动的决策和实施依旧是官方行为。例如,在冷战初期,美国的一些文化外交活动的推动大多来自中央情报局以及美国文化关系司,外交目的更多在于弘扬美国价值观。
第三次工业革命实现了更高层次的全球化,外交决策的透明度与模式发生了重大变化。外交信息传播的速度随着新技术的发展而加快。国家间交流的力量逐渐增强,外交官们逐步适应和学习使用新的交流媒体,开始从事“媒体外交”。例如,电视为富有创意的外交提供了新的舞台,但直播需要即兴的演讲,而没有重拍的可能性。同时,外交活动实施的方式也越来越多样。20世纪的信息技术所带来的用于全球多语言语音、视频、打印、数据通信的高速交互式数字网络,彻底改变了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相互通信的方式。外交活动时时处于各种传播媒介的跟踪之下。另外,通过互联网进行的外交谈判消除了直接交流的障碍,例如,肢体语言和眼神交流使谈判者可以专注于谈判内容本身。尽管此阶段的互联网与新媒体处于信息浏览与搜索阶段,但信息交流的技术发展也带来了外交模式的变化。经济的全球化带动了政治、文化各领域的全球化进程,现代外交的规范、准则已经在世界范围内确立。同时,国家已经不再是唯一的行为主体,非政府力量已经深入介入外交行动中,跨国企业以及普通民众都比以往更多地参与到外交决策的各个阶段中。网络平台的发展和普及提升了外交的公开性。意见领袖和决策者越来越多地是互联网以及其他新信息技术的用户,更多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开始从事以及参与各种外交谈判活动,外交主体逐步趋向多元化。
四、第四次工业革命对外交的变革作用与挑战
第四次工业革命之所以不同于前三次工业革命,在于其技术发展和扩散速度、对人类社会影响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一)外交变革路径的模型构建
按照时间开展先后,本文将外交活动的进程解剖为实施外交政策之前对外交环境的判断、外交主体在外交平台进行外交行为的过程以及经过互动之后所形成的外交模式。第四次工业革命则通过技术革命产生的各项技术成果对外交环境、外交工具、外交模式产生影响,从而影响到整个外交活动的进程,这就是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的外交活动变革路径(见图1)。
图1
本文所界定的外交环境包括公开性与决策模式两项。公开性指的是外交决策、外交行动的透明程度。外交决策是在外交行动之前,对行动的目标和手段进行探索、判断和做出抉择的过程。
外交工具包含外交形式与外交平台。外交形式主要指外交活动的方式。随着外交主体的变化以及技术革命的发展,外交形式有了更多的种类,从单边外交到双边外交、多边外交再到公共外交,从首脑外交、民间外交、热线外交等到网络外交与智能外交,以及在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下展开的元首“云外交”,不一而足。外交平台是外交活动开展的地方,包括外交沟通接触的平台以及辅助决策的数据分析与情报整合平台。这二者的综合影响着外交决策实施的过程,而第四次工业革命通过数字化、智能化以及网络化的技术成果影响着外交形式与外交平台的变迁。
外交模式所包含的外交主体与外交制度,分别是经过互动之后形成的外交参与者与规范。外交主体可以从两个层次上理解:一是宏观层次行为主体的确认,例如国家之间、非政府组织与国家之间;二是微观层次行为主体的确认,例如外交官、首脑以及普通民众,等等。外交制度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外交价值与外交理念,即外交行动中所体现的价值理念及开展外交工作的指导性原则;二是与外交内容议题密切相关的外交体制与机制,包括外交执行组织机构以及它们之间的协调运转机制。
总体而言,第四次工业革命影响外交变革的效应表现为六类,分别是公开透明化、决策理性化、社交网络化、平台多样化、主体多元化、制度议题分散化。
(二)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外交变革的具体路径
图2
图3
1.外交环境角度的公开透明化与决策理性化路径
第四次工业革命通过数字化、智能化以及网络化的技术成果影响着公开性与决策模式变迁,其具体的路径效应表现为公开透明化与决策理性化。
从外交环境的公开性看,随着几次工业革命的发展,外交环境经历了由秘密外交、黑箱决策到外交透明化与公开化的转变。传统外交活动是在比较封闭的领域内发生的,一方面,大部分的谈判沟通都在普通大众并不知晓的状态下进行,民众仅能通过官方渠道获取外交决策的信息,这是因为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之前,通信工具不发达,信息封锁的难度非常小。另一方面,参与外交的门槛很高,国家领导人负责决策、指派职业外交官负责落实的方式避免了外交被社会舆论裹挟,保证了“经营”决策与实践,但长久以来这种方式让普通大众难以参与到外交中。然而,互联网的普及打破了这种局面,使得民众可以借助各种网络途径知晓国内外的重大外交事件、表达个人外交观点。
从决策模式来看,决策理性化效应主要归因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在外交中的应用。一是决策目标或国家利益的界定更加理性。传统外交活动前期,国家利益的界定更多地是基于有限的经验与直觉,即国家精英以争取国家利益为目标,以历史案例作为支撑,基于经验和直觉来参与外交决策。国家利益的界定由于决策精英的个人视野和历史案例受限难以周全。而第四次工业革命中的人工智能则可以基于大量数据集的处理向决策精英们提供见解,从而塑造战略,使国家利益的界定更为理性和全面。
二是外交决策的依据更加科学和理性化。基于经验和直觉的决策往往缺乏科学性,收集、处理的信息也非常有限。而且,人的判断容易受到外部影响,特别是容易受到错误信息和个人情感的干扰。但在第四次工业革命的背景之下,技术的进步使得外交人员可以数据作为基础,以机器算法为支撑,用智能技术辅助决策。这一变化体现在数据收集、处理分析以及预测三方面。在数据收集与分析上,人工智能和大数据使外交环境的预测有了更为翔实的数据基础。在数据处理过程中,人工智能极大地减少了人类决策中各种个人和集体心理过程的干扰,包括集体思维、个人偏见、官僚政治、利益集团、过度乐观和不良风险判断。同样,大数据技术在外交决策中可以使决策信息更全面,决策判断更理性,大大提高了外交决策的科学性与准确性,从而辅助决策者作出正确的形势评估和决策判断。
2.外交工具角度的社交网络化、平台多样化路径
第四次工业革命通过数字化、智能化以及网络化的技术成果影响着外交形式与外交平台的变迁,其路径效应表现为社交网络化、平台多样化。
第四次工业革命使得外交形式越来越多样化,并呈现出社交网络化效应。社交网络化效应体现在三方面。一是传统外交形式借助网络和社交媒体等得到更好发挥。外交形式从单边外交到双边外交、多边外交,再到公共外交的发展,经历了不算短的时间。对于有效的外交活动而言,外交文件、谈判以及媒体报道一直是非常关键的内容。依托第三次工业革命而产生的网络媒体的浏览与搜索功能在第四次工业革命得到了更为深入的发展。以夫人外交为例,2013年中国国家主席夫人彭丽媛成为《纽约时报》《德干先驱报》和《联合早报》等国际媒体抢先报道的焦点
二是社交媒体的交互催生了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之下的网络外交。一般将国际行为体利用互联网技术与网络平台而进行的外事交往以及外交宣传等行为称为网络外交。虽然第三次工革命时代网络已经出现,但是第四次工业革命则将外交引入自媒体,推特、脸书、微博等社交媒体已经成为各国开展公共外交的重要平台。美国政府认为通过网络开展外交与现实渠道的外交同等重要,因此通过各种途径推进网络外交。
三是智能与数据算法的结合使智能外交成为可能。智能外交的出现是伴随数据、算法、算力的进步而产生的新的外交形式。基于智能技术在外交上的实践并没有深入展开,智能外交暂无权威定义,一般国际行为体利用智能技术而开展外交决策、外交宣传等活动的行为称为智能外交。外交议题的多样化和外交关系的增加使得外交事务超负荷增长,网络外交的发展又使得外交话题的传播速度大大加快,外交的即时性也越来越重要。因此,当外交事务增加超越人的体力和脑力的处理能力时,则需要人工智能的协助才能实现更好的处理结果。智能外交已经成为外交形式发展的新方向。
在外交平台方面,虽然交流平台依旧是基于传统的政府间对话渠道,但交互平台例如视频会议以及社交媒体对话也开始增多,呈现多样化效应。首先,外交交流平台不再局限于面对面交谈、报纸、广播、邮件,各种网络媒体和社交平台为外交决策提供信息,成为政策辩论、政策评估的新平台。网络外交的出现,使国家主权的外延从传统意义上的领陆、领水和领空等物理范畴拓展至虚拟空间
其次,辅助外交决策的情报整合与数据分析平台也因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技术成果而出现。无论是政府机构内部,还是非政府组织、公司、教育工作者、军事领导人和许多公民团体,都试图将其思想、产品和活动以数字交流形式来影响辅助决策。大数据、云计算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出现,不仅提高了各外交行为主体的信息搜集与数据处理能力,而且改变了国家间的合作内容、合作模式以及交易成本。
最后,跨部门跨行业的联合外交平台因为数据链接的便利性而成为现实可能。由于外交议题的交叉和联动性,高级政治领域和经济、气候、反恐等传统的低级政治领域相互融合、相互影响,只靠单一的外交部门难以承担专业化、深度化的各种议题,需要和其他相关部门联动。而大数据技术恰好可以打造一个共同平台,将外交决策涉及的不同部门和各个领域的专家联结在一起,以数据共享为链接,并辅以智能算法优化决策准确性。
3.外交模式角度的主体多元化、制度议题分散化路径
第四次工业革命通过数字化、智能化以及网络化的技术成果影响着外交主体与外交制度,其路径效应表现为主体多元化、制度议题分散化。
外交主体与外交制度都被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成果所影响,尽管这种影响只是基于前三次工业革命成果之上的范围与程度的不同。主体多元化效应主要表现为两点。一方面,外交参与主体的角色范畴更加多元。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从宏观上看,外交的行为主体实现了从传统的王室到主权国家以及国际行为体(国际组织、跨国公司等)的变迁。从微观上来看,外交主体的“个体”也有了从“贵族”外交官到职业外交官和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再到如今普通民众和网民等的主体多元化的变迁。在当今国际社会中,主权国家之间的传统外交行为依旧是最为重要的外交活动,但是,一些由主权国家组成的国际组织日益活跃,也成为外交的重要参与者,跨国公司、民间机构甚至网民个人也有了参与的机会与权利。尤其是社交媒体的普及,使得网民更易接触到各种外交信息,也更容易主动参与到外交讨论并影响外交决策。非政府组织的迅速扩展正在从根本上改变国家在国际体系中追求国家利益的方式。非政府组织的存在与发展因捐助者社区越来越渴望通过非政府组织提供援助而受到刺激。正如休姆(David Hulme)所说:“整个1980年代和1990年代非政府组织的兴起是由国际发展机构和援助捐助者推动的,他们认为公民组织应该迅速扩大其直接服务功能。”
另一方面,各主体参与外交的深度、效率和影响力都因为第四次工业革命而得到提升。相对于之前网络的浏览与搜索功能,第四次工业革命所带来的进一步的网络交互功能,扩大了非国家主体的参与度和参与范围。同时,在现代信息技术迅速发展与广泛应用的条件下,常驻外交使团、政府首脑及国家元首的外交职能都得到了充分发挥,外交工作人员处理信息的能力和效率也得到了极大提高。
在外交制度中,外交议题与内容的多样化越发明显,呈现制度议题分散化特征。一方面,低级政治问题相关的外交议题与内容由于网络和社交媒体的交互功能,被更多的网民关注,从而成为外交议题。传统外交主要以政治、军事等为主要内容,执行主体主要是外交机构和外交人员。但是互联网的出现使得能源、环境污染、跨国犯罪、食品安全、人权等低级政治问题获得了更多的关注,成了重要的外交议题。因此外交决策阶段需要更多地考虑民众的诉求与建议,“外交为民”的理念得以进一步强化。
另一方面,随着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发展,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已经成为大国间政治经济竞争的关键领域
(三)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外交变革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外交局面日益复杂,各国国家利益相互交错,内政外交相互交织、相互联动,为外交领域带来了新的机遇,同时也提出了更多挑战。如前文所述,第四次工业革命通过公开透明化、决策理性化、社交网络化、平台多样化、主体多元化、制度议题分散化效应,对外交环境、外交工具、外交模式产生影响,从而直接或者间接地影响了整个外交活动的进程。
在此过程中,技术变革为外交带来了诸多新的积极变化。第一,一国的外交形象可以以更生动的方式展现给世界网民。例如,英国皇室的几次婚礼都通过直播形式向世界各国网民开放。第二,各国的外交过程更加公开透明。传统时期的外交活动是以领导人为核心的精英群体决策,而现今外交决策与外交对话已经实现了大部分的公开化与透明化,外交的文件与会议均可在官网甚至普通网络上看到,民众的建议渠道也从面见领导人、层层上递变成了可以直接向外交部门提议献策,外交部门的微博、一些议案建议的App直通车都是这种表现。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推特治国”更是让世界各国可以清楚地在官方公布前就能了解领导人对各项外交事务的想法。“云外交”也成为疫情期间的重要外交形式。第三,技术变革推动外交决策的科学化和理性化。在智能技术的外交应用方面,近年来的一个较为成功的尝试便是作为决策者的“神谕”(oracle)战略级人工智能的发明。研究人员指出,尽管这个预言角色的缺点仍然存在,但是这些缺点至少会被一些重要的优势部分抵消,例如上文提到的人工智能的“绝对理性分析”。
相对于第四次工业革命进程中技术逐渐成熟带来的外交新机遇,外交变革中的负面影响同样值得引起各国的注意。首先,外交决策很容易陷入被舆论裹挟的境地。传统的外交具有一定缓冲及回旋余地,可以进行“闭门会议”及“幕后运作”。然而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的外交环境更加公开、更加透明,交互式媒体的传播速度使得外交决策需要在更短时间内完成,甚至有时变成了“即时外交”,而这也给各种网络舆论留下了作用余地。而且鉴于网络舆论的“蝴蝶效应”,外交决策不得不充分考虑网络舆论的影响并采取应对策略。当前各国的外交部发言人就必须对各种重大网络舆论做出及时解读与应对。例如,针对近期德国与欧盟对中国所谓“战狼外交”和“胁迫式外交”的污名化指控
其次,“造谣式”外交宣传成为一种常见现象,严重影响外交的真实严肃性。相对于自下而上的政治裹挟风险,媒体宣传政治化、自上而下的“造谣式”外交宣传才是更大的隐患。从“颜色革命”到打压普京政权、从伊拉克战争到新冠肺炎疫情中的“造谣式”政治宣传,美国媒体甚至领导人配合政府进行有针对性的政治宣传的做法屡见不鲜。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英国《每日电讯报》通过不实报道和无端指责,歪曲、抹黑中国抗击疫情的努力,甚至呼吁政府将中国列为威胁经济和人民健康的敌对国家。
最后,围绕第四次工业革命技术成果的外交争斗不仅会影响国家间的外交行为,还影响了整个国际秩序的建构。由于技术在外交议题与内容中的重要性日益上升,围绕技术的恶性竞争强化了各国的保护主义、孤立主义思想,具体表现是:要求数据处理和存储的本地化;优先考虑国内产品或组件;对外国公司提出更高的、“安全相关”的要求,例如命令其提供源代码以供检查;要求外国公司与国内实体合作以获得市场准入;禁止特定的外国产品或公司,等等。
五、小结与建议
信息化的浪潮促进了现代信息技术尤其是互联网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人类开始进入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新时期外交环境的公开性、透明性对快速决策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外交主体与外交平台的多样性挑战了外交管理能力与技术发展能力;外交议题日益丰富,外交领域不断扩大,外交理念的转变成为必然。换言之,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各项成果给外交各个阶段带来了新的变化与挑战,促使我们要应对外交环境变化的挑战,推进外交工具的革新以及适应外交模式的变化(见图4)。
图4
(一)应对外交环境变化的挑战
外交环境具有可塑性。技术进步所造成的数据问题、应用问题大多是技术不成熟期的常见问题。虽然技术问题的解决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随着技术的进步与经验的增加得到逐步修正,但是网络舆论、危机管控等则可以通过人为引导与干预,创造更好的外交环境。
1.加强网络舆论环境的引导和建设
对于外交环境逐渐公开化所可能带来的舆论压力问题,要做好政策预案,尽可能地充分发挥网络舆论的正面影响,同时减少网络舆论对外交的负面影响,加强网络舆论环境的引导和建设。具体可从以下三方面入手。其一,外交机构应加强对网民外交知识的普及和外交政策的宣传。普通民众并不了解外交决策的过程与深层考虑,外交专业知识有限,而且对具体外交事务了解并不全面,因此需要通过普及和宣传,使民众能够更加理性地看待、参与外交。其二,要加强与网民的沟通和交流。一方面,外交机构和人员需要认真听取民意,并尽力在外交决策中汲取民意、反映民意,维护民众的切实利益;另一方面,对于已经形成的外交决策,外交部门也需要释疑解惑,从而引导民众理解并配合政府的外交工作。其三,政府应积极加强建设正能量的平和的网络舆论环境。正能量的网络环境可以激励网民主动参与到外交工作中,平和的网络环境可以引导网民理性地分析、看待外交决策。
2.建立网络环境下外交危机管控机制
全球更为平等的对话机制/平台给执政者施加了更多的压力,越来越多的人要求自己拥有更多发言权,而那些拒绝这些需求的人就会承担巨大的举证责任。
(二)推进外交工具的革新
外交工具的进步更大程度上便利了外交活动的进行,但外交对多元主体依赖性的增加,造成了外交主体各方统筹不协调以及现有平台建设不足的问题,难以支撑数量日益增长、形式日益丰富的外交形式。因此,需要统筹协调并理顺外交机制,进而建立更完善的智能外交平台,建立起智能时代的新型外交范式。
1.加强统筹协调并理顺外交机制
新的外交形式将越来越依赖于非政府组织及其提供的组织联系,也越来越受到跨国公司的影响。跨国公司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在涉及非政府组织和主权国家的合作中也将越来越有效,多边合作的深入也有利于促进宽泛的条约到更加具体的协议的转变。如今,信息流通的速度提升需要更即时的外交反应,因此,新时期的外交变革强调机构间在解决不同问题方面的快速合作与协调,加强统筹协调并理顺外交机制成为一项重要的能力。为此,首先要加强政府对外交工作的统一部署与统一领导,从而使不同主体的外交工作形成合力。其次,要进一步理顺外交体制机制,统筹外交资源,加强跨部门、跨领域的外交协调工作。通过外交机制体制的梳理和创新,调动各系统、各部门外交工作的积极性与主动性,构建各司其职、相互协调的外交体系,实现新时代的总体外交目标。
2.尽快建立智能外交平台
即使各国都重视新的外交平台的建设,但由于技术发展速度的限制,新技术的外交平台建设还存在不足。因此,首先要建立基础性、专业型外交知识库,为智能外交打好基础。外交决策就是基于搜集、整理、甄别的信息作出决策的过程。例如,周边地区情况知识库、边界海洋知识库、各国政要情况等专业基础知识库和信息库的建设,可以汇聚外交决策信息,促进外交信息的共享和重复利用,节省外交成本,并为后续调研、分析、决策提供信息支持。结合大数据分析,则可以提高外交决策的精确性和效率。诚然,数据库的建设应尽量全面,不仅有自己的,也有竞争对手和合作国家的;不仅有外交数据,也有非外交基础数据库;不仅有静态数据库,还需要动态数据库。其次要建设外交智能决策支持系统。在外交知识库和信息库的基础上,各国应充分发展数据分析与数据挖掘技术,并运用现代智能计算技术建立数学模型,开发外交预警功能,加强智能外交决策系统。
(三)适应外交模式的变化
外交模式的建立需要技术的进步与长时间的实践,外交主体的确立也同样依赖于各方的努力以及对技术的更好运用,因此,适应外交模式变化,需要将重点放在最为前沿也被各国激烈竞争的网络外交与智能外交领域。
1.加强网络外交建设并调动各主体积极性
第一,政府应该制定明确的网络外交战略,形成完整的网络外交体系,通过设立专门的网络外交机构,整合各政府部门的网络外交力量,建立统一的网络外交指挥和领导机制。第二,政府应鼓励并调动各主体参与网络外交的积极性,拓展网络外交的平台和形式。作为官方网络外交的重要补充,民间外交可以在网络背景下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培养民间网络外交领袖,提升网民的外交意识和网络素养,可以充分发挥公众和新媒体等民间网络外交的力量。尤其是在涉外事件中,还应该充分发挥非政府组织和海外华人的作用,积极开展海外网络民间外交。第三,要制定相关法律法规,确保网络外交行为有法可依。由于网络信息的真伪难辨以及网络本身的虚拟性,网络谣言和虚假信息很容易在网络上传播、扩散并被别有用心者利用,从而影响外交进程和效果。因此,有必要制定一套具有操作性同时又能兼顾国际法和国际惯例的网络外交法律体系。第四,大力发展网络技术,调整和升级网络外交的技术支撑。这需要政府从技术上拓展和深化网络社区的外交载体和平台功能,使之既能作为国际政治传播和网络外交的平台,又能同时符合大众的使用需求和习惯。更为重要的是,发展网络安全技术,可以在保障安全有效的网络外交的同时有效遏制国外网络渗透带来的负面影响。
2.拓展智能外交技术和手段
加大信息技术在外交领域中应用的广度与深度,是拓展智能外交技术和手段的必要前提。第四次工业革命加大了外交工作信息化的需求。大数据等信息技术应用到外交的各个领域、各个环节,不仅可以提高外交工作效率,提高外交工作的规范性与科学性,还可以进一步加强外交工作方式的创新。例如,AI翻译技术可以突破外交活动中高端翻译人才短缺的限制。此外,加强智能外交人才的队伍建设和专业技术素养是拓展智能外交技术和手段的必要基础。人工智能时代的外交领域和议题具有越来越高的专业要求和技术要求,在各个相关领域的外交决策中,虽然可以由具体专业职能部门充当重要角色,但是作为总体协调机构的外交部门的人才不仅应该具备一定的传统外交能力,同时还应该与时俱进,具有专业技术相关素养,这样才能更好地进行协调和决策,真正促进外交效能的提升,从而更好地保护国家利益。
毫无疑问,以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为标志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浪潮为国际舞台上外交模式的变迁奠定了新的技术基础,如本文所阐述的那样,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发展成果无疑将替代或至少改变传统外交的许多职能和方法,例如例行的领事活动、交流和信息收集,等等。因此,高新技术应该与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一样获得同等重视。由于技术的相互融合性和不可分割性,本文以前三次工业革命时期的外交为比较对象,对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的外交变革进行整体性研究。虽然这是本文设计的独特之处,但这也同时带来不足,因为每一种突破性技术都有单独研究的必要性,这也将是后续进一步深化研究的方向。
从历史上看,每个大国都是在技术上走在前沿的国家,中国想要真正崛起,就需要拥有强大的创建和集成复杂信息系统的能力。这种能力在外交上的应用则可以表述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必须拥有扎根于信息时代和智能时代的新外交。因此,我们应迅速采取行动,充分抓住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契机,充分利用好各领域产生的最新成果,建立起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的新型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