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1日，拜登宣誓就职美国总统次日，越南共产党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阮富仲与政府总理阮春福向拜登发出贺电，表示相信越美关系将继续纵深、高效、稳步地发展²，显示出越南对进一步提升美越关系的积极态度。在当前中美两国战略竞争延续的态势下，美越关系热度的提升是否会对中越关系造成负面影响，成为值得关注的问题。本文利用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中外关系数据³与全球事件、语言与语调数据库(Global Database of Events, Language, and Tone，GDELT Project)数据测量中越关系。数据显示，过去四年内中越关系保持了较为友好的状态。在与中国存在南海主权争端、与美国存在意识形态分歧的情况下，越南同时保持了与中美之间的友好关系。对于未来一年内的中越关系，预测组认为，面对中美战略竞争持续的态势，越南会继续采取在中美之间寻求平衡的外交策略，但由于拜登政府与特朗普政府的外交策略差异，到今年下半年，中越关系可能面临更多来自外部的压力。

为更准确地观察中越关系的变化，本文同时使用了清华大学中外关系数据库和GDELT数据库进行测量。⁴GDELT是迄今为止覆盖最广的全球事件数据库，通过机器编码的方式实时获取全球范围内的事件报道。本文选取了2017年1月至2020年12月GDELT记录的中越关系事件作为数据来源，筛选出其中与政府、军队、立法机构和政党相关的事件，以便更准确地反映两国关系。GDELT会根据事件报道内容，为每条事件赋予戈德斯坦分值(Goldstein scale)，以衡量事件的性质程度。⁵通过对筛选后的中越冲突与合作事件进行戈德斯坦分值加权，可以得到在结构和逻辑上都与清华大学中外关系数据较为类似的中越两国的合作与冲突分值。本文按月为单位，将基于GDELT数据的中越合作与冲突分值代入清华大学中外关系数据公式中进行计算⁶，得到中越关系分值⁷。图1报告了GDELT中越关系分值与同期清华大学中外关系数据库记录的中越关系分值。

由图1可见，虽然数据来源不同，但清华大学中外关系数据与GDELT数据计算得出的中越关系曲线都显示过去四年内中越关系整体维持了较好的水平。⁸两条曲线反映的中越关系分值变化情况也基本一致。在保持良好关系的同时，图中曲线也显示过去四年内中越两国关系呈现“先升后降”的趋势。对照两国关系分值与两国互动事件可以发现，高层互访是标志中越关系提升的重要事件，如2017年11月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习近平赴越南参加亚太经合组织第二十五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并对越南进行国事访问，当月中越关系大幅提升。而2019年后导致中越关系下滑的负面事件则大多与南海主权争端有关。两国关系中的这些变化在图1的曲线变化中也都得到了反映。从双边关系分值上来看，虽然存在争端事件，但中越关系整体上仍然保持着较高的水平。预测组判断，中越两国之间的南海主权争端仍将延续，但两国都意识到主权争端不是两国关系的全部，也都不希望这一问题破坏两国友好关系的发展大局。

在美越关系方面，美国希望借助越南遏制中国的崛起，越南则希望借助美国对冲中国不断提升的地区影响力⁹，两国都有意愿提升双边关系。2021年1月12日解密的美国“印太战略”框架(U.S.Strategic Framework for the Indo-Pacific)提及美国将深化与越南的伙伴关系。¹⁰在2020年10月7日于河内举办的越南—美国建交25周年纪念仪式上，越南副总理武德儋也表示“越南……将美国视为越南外交路线中的头等重要伙伴”¹¹，显示了越南对于美越关系的重视程度。特朗普任内，美越两国实现了较为频繁的高层互访，两国关系明显提升。但与此同时，越南对美越合作仍表现出一定的谨慎态度，避免因过于偏向美方立场，对中越关系产生负面影响。如2020年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发言称中国在南海的九段线主张“不合法”，越南在回应蓬佩奥的言论时较为克制，只是表示“越南欢迎其他国家根据国际法在南中国海问题上的立场”¹²。

综上，虽然与中美两国都存在一些矛盾，但在过去四年中，越南同时保持了与中美两国的友好关系。这一外交策略的成功首先得益于中美两国的战略竞争态势，中美都希望争取越南的支持，或至少不让越南倒向对方。其次越南也在政策表述上保持了谨慎的态度，避免在中美之间表现出“选边”立场。

对于未来一年内越南的外交策略，预测组认为总体而言越南会继续采取“不站队”的策略，在中美间寻求平衡。其中原因可以归纳为三点。第一是越南与中美两国在一些具体议题上存在分歧。越南与中国存在南海主权争端，与美国则在政治制度、人权问题、经济贸易等方面存在矛盾，很难完全倒向中美任何一方。第二是中美两国都与越南在经济、贸易等领域有着较为深入的合作，如果越南采取“选边”策略，必然破坏与另外一国的关系，给越南带来损失。第三是当前外交策略给越南带来了有利的国际地位，“不站队”的立场一方面使越南成为中美都希望争取的对象，另一方面，在经历了特朗普的单边主义外交后，越南强调“多边机制”和“东盟中心地位”的立场使其更能得到国际社会的支持。越南不会轻易放弃这种有利地位。

近期越南的政策表述也透露出“不站队”的态度。在2021年1月26日至2月1日召开的越南共产党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越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阮富仲多次强调越南将坚持独立、多边化的外交路线。¹³这种主张也与2019年越南国防部公布的越南《国防白皮书》的“四不”立场一致。¹⁴

虽然未来一年内越南会继续保持“中美平衡”的立场，但伴随着美国拜登政府外交政策的实施，越南在“中美平衡”的光谱中可能会更加向美国靠拢。特朗普执政时期虽然推动了美越关系的发展，但他“美国优先”的理念和锱铢必较的做法阻碍了美越两国互信的提升。这一点在经贸领域体现得尤为明显：特朗普曾抨击越南在贸易中占美国便宜，“比中国还恶劣”；¹⁵特朗普政府财政部也将越南列入“汇率操纵国”名单。¹⁶图1显示过去四年内中越关系虽有波动但基本平稳，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特朗普政府的消极对华政策并未使中越关系大幅恶化。而拜登政府更加重视与亚太盟友和合作伙伴的关系，也更愿意在与其他国家的合作中让利以换取国际支持，这些做法有助于美越互信进一步提升。作为民主党人，拜登或许更关注人权、意识形态等问题。但从奥巴马担任总统期间积极推动美越关系发展的做法来看，作为奥巴马政府副总统的拜登不太可能因为这些因素而放弃提升美越关系。

另一个影响越南外交政策的因素是美越两国政府对彼此政策立场的感知。与美国一样，2021年越南同样将迎来领导集体的更迭。预测组认为，2021年上半年，刚刚经历领导集体更迭的美越两国需要一段时间了解彼此的政策，尤其是越南会对拜登政府的对外政策持观望态度。进入下半年后，拜登重视东南亚国家、重视多边合作的外交立场可能促使美国在一些具体议题上对越南让利，提升后者对美越关系的信心。这并不足以使越南放弃“中美平衡”的根本立场，因为中美战略竞争的格局不会发生根本改变，但有望进一步推动美越关系的提升，使越南在中美之间更向美方靠近。

综上，预测组认为，2021年越南会继续在中美之间寻求平衡，但这种平衡不会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发生变化与波动。上半年美国对越南的外交政策影响有限，中越关系很可能会保持平稳。而伴随着美越政府间观望与试探的结束，美越之间的互信与政策方面的协调程度可能继续提升，因此下半年中越关系将会遇到更大的外部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