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党政治与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转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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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团辉,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电子邮箱:ningtuanhui@ciis.org.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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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团辉.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中澳关系受一系列事件的影响持续走低,双边关系进入中澳建交以来最困难的阶段。2017年下半年开始,澳大利亚国内媒体和一部分政治人物开始接连炒作中国对澳进行政治“影响”和“渗透”,对两国关系发展的舆论氛围造成了伤害。2018年8月,澳大利亚以国家安全为由禁止华为参与当地5G建设,在西方国家中开启了禁用华为5G技术的先例,给两国关系改善前景蒙上了阴影。2020年4月,澳大利亚政府又无端要求对中国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情况展开独立调查,就疫情问题搞政治操弄,导致两国关系的紧张状态进一步加剧。2020年7月,澳大利亚政府致函联合国,声称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主张没有法律依据,中方则对此表示坚决反对。
回顾过去几年的中澳关系,可以感觉到澳大利亚对华政策发生了明显的转变。自20世纪70年代中美关系改善和澳中建交以来,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基调是“接触”与“平衡”。然而,从近年来两国关系中的相关事件来看,澳对华政策似乎已经转变为“防范”与“制衡”。这种转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在政治上,两国之间制度和意识形态差异被不断放大,澳大利亚对华警惕与防范意识明显增强。其次,在安全上,受美国对华遏制政策的影响,澳国内有关“中国威胁”的讨论再次“热闹”起来,其军事战略部署针对中国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再次,在经济上出现了政经分离和经济问题安全化的趋势。最后,在涉台、涉港、涉疆、涉藏以及南海和新冠肺炎疫情等涉华议题上,澳大利亚频频发表批评、指责中国的言论。
本文的问题是,从澳中关系发展历程来看,维持良好的对华关系对澳大利亚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过去以“接触”和“平衡”为基调的对华政策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然而,最近几年澳大利亚对华政策为何会发生明显的转变,并逐步走上了同中国对抗的道路?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一变化?本文拟从政党政治的视角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和分析。
二、既有研究及不足
中澳关系发展演变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他们从不同视角对近期澳大利亚对华政策转变及其影响因素进行了研究,为我们理解当前中澳关系提供了重要参考。通过对相关文献进行梳理分析,可以总结归纳为以下几种观点。
从国际体系层次来看,国际力量对比的变化和国际秩序的演变调整对澳大利亚产生了强烈冲击,深刻影响了澳对华政策的制定。在亚太地区中美两极化格局中,中美实力差距的进一步缩小将迫使澳在中美之间进行“选边”,而基于战略利益和政治认同,澳在安全和政治上必然选择美国,这将加剧中澳矛盾。
从国际体系的视角来看,国际力量格局和国际秩序的演变是影响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重要因素。然而,国际体系的权力结构对澳大利亚对华政策方向和在具体问题上的决策能产生怎样的影响以及如何产生影响,是一个比较宏观且存在争议的问题。从战略层面来看,在中国崛起改变国际权力结构的背景下,澳大利亚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应对策略,是制衡还是接触,是约束还是妥协?对于这些问题,澳大利亚国内一直存在较大的争议。事实上,澳大利亚政府所采取的策略也并非一贯的,甚至是前后矛盾的。例如,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群体性崛起已经对国际力量对比和国际秩序演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虽然澳大利亚也对中国崛起带来的不确定性抱有很大疑虑,但最终还是选择继续同中国进行接触。问题是,为何当时澳大利亚没有选择对中国崛起进行制衡而是在几年之后才改变了对华政策?从国际秩序的角度解释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出发点是中国和澳大利亚在国际秩序的问题上有不同的认知,中国被澳大利亚视为现行国际秩序的挑战者。然而,2017年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上台后,以“美国优先”为指导,美国在国际上频频“毁约”“退群”,对当前国际秩序和国际合作造成了严重冲击。在对外政策上高度重视国际秩序和国际规则的澳大利亚为何没有对美国的“毁约”和“退群”行为采取反制,反而将中国视为现行国际秩序的挑战者并采取恶化澳中关系的措施?显然,仅从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的角度分析澳大利亚当前对华政策转变是不充分的。
从双边层面来看,美国和中国在澳大利亚对外关系中占据着最重要的两个位置,两国内外政策的变化都会对澳对华政策产生一定的影响。美国是澳大利亚“伟大而强有力的朋友”,澳美同盟是澳大利亚外交与安全政策的基石,对澳大利亚来说具有多重战略意义。
美国一直以来都是影响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一个重要因素。对澳大利亚来说,因为需要美国的安全保护,维系澳美同盟是其对外政策最重要的目标之一,配合美国的战略部署也是其作为盟友应尽的义务。对美国来说,澳大利亚也是其实施地区(无论是“亚太”或“印太”)战略最可靠的帮手,尤其是在中美战略竞争的背景下,美澳双方是相互需要的关系。在澳大利亚并无明显安全威胁而美国需要盟友配合其对华遏制政策的背景下,美国对澳大利亚的需求可能还更多一些。那么,澳大利亚为何要不惜以牺牲澳中关系为代价来维系和强化澳美同盟?与美国的其他地区盟友相比,为何澳大利亚在处理对华关系问题上要更为激进?诚然,中国自身也是影响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重要因素,但中国和澳大利亚之间并无领土主权纠纷,也没有重大利害冲突,中国的贸易需求还是澳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维持稳定的对华关系对澳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尽管在2017年之后,澳大利亚方面在对华政策上采取诸多消极行动,中国仍然希望改善并推动中澳关系向前发展
从国内政治视角来看,身份政治被认为是导致澳大利亚对华负面认知的重要因素,加剧了其对中国政治和经济影响的恐惧和不安。
对外政策是国内政治变化和作用的直接结果。国内政治也为理解澳大利亚对华政策提供了诸多中观和微观视角。无论是身份政治还是媒体、智库,都会对澳大利亚对华政策决策产生影响,但这种影响多是间接的,很难就当前澳大利亚对华政策转变这一具体问题给出清晰的解释。
三、政党政治与澳大利亚对外政策
外交是内政的延续,内政是理解外交的基础。在影响对外政策的各种国内因素中,政党的作用尤为明显,是从国内政治角度分析对外政策的首要选择。
(一)政党政治与对外政策
政党和政党政治是当今世界的普遍现象。在西方宪政民主体制下,议会是民主的象征,选举是民主的基石,而政党则是民主的中枢。
政党政治是国内政治的核心环节,是从国内视角分析对外政策决策的首要选择。在现代政党政治运作过程中,政党作为政治权力的主角,在组织政府以及制定、执行和监督国策等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澳大利亚的政治体制与政党制度
澳大利亚政治体制是议会制君主立宪制,议会是国家政治生活的中心,主导着内外政策的制定和落实。根据澳大利亚宪法,澳大利亚议会由众议院和参议院组成,众议院目前由全国151个选区当选的议员组成,各州和领地根据人口规模划分选区,每个选区的人口数量大致相同。参议院目前由76名议员组成,与众议院不同,各州在参议院的席位数是均等的,即每州12个席位,北领地和首都领地也各有2个席位。
在澳大利亚,政党是公民参加政治活动的主要媒介,各党派通过竞选活动让本党支持的候选人进入议会,进而实现组阁及制定和影响国家政策的目标。目前,澳大利亚有工党、自由党和国家党三个主要政党,还有绿党、单一民族党、凯特的澳大利亚党、联合澳大利亚党(前身为帕尔默联合党)、中间联盟等小党。长期以来,工党、自由党和国家党占据着澳大利亚政治舞台的中心,是政治活动的主角,而其他小党只能在大党的夹缝中寻求生存之道,是政治生活中的配角。因此,从政党制度来说,澳大利亚是两党制
(三)政党政治对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影响途径
执掌政权是政党组织和参加政治活动最重要的政治目标。只有掌握政权,政党才能主导并制定反映本党意识形态和符合本党利益的内外政策。因此,在民主政治中,通过竞选活动赢得选举从而实现执政的目标是政党政治的主轴。在澳大利亚,每三年一次的联邦大选就是联盟党和工党的政权争夺战,为赢得选举,两大政党都费尽心思争取每个选区的议席,各个候选人必须拿出能讨好选民的政策承诺。选举有输赢,有执政党就会有在野党,在澳大利亚,联盟党和工党轮流执政意味着在议会中两党始终在执政党和反对党两个角色中切换。对于反对党来说,尽管无法像执政党那样通过掌握国家政权直接制定政策,但仍可以利用议会活动影响国家的政策走向,如果反对党在议会势力较为强大,执政党在制定国家政策时也会顾及反对党的感受。
对外政策通常被认为是中央政府在国家利益的基础上制定出来的,与国内政策不同,对外政策应该是超越党派和地区的,不受国内政治干扰。结构现实主义就将国家视为一个单一行为体,能够独立地确立国家利益,制定并执行国家的对外政策,国家的目标和利益具有整体性和统一性,这种整体的、统一的国家利益是超个人、超阶级、超社会集团的。
第一,联盟党和工党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在外交上形成了不同的传统和偏好。联盟党在身份认同上更强调西方属性,主张加强与欧美的传统联系,强化与美国的同盟关系。自由党创始人罗伯特·孟席斯(Robert Menzies)就非常亲英亲美,他在总理任期内签署了同美国的同盟条约,并追随美国参加了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孟席斯的外交思想对自由党有着深刻的影响,他的继任者也都或多或少继承了孟席斯的亲西方传统。例如,将孟席斯视为自己政治导师的约翰·霍华德(John Howard)在1996年担任澳大利亚总理后就改变了之前工党政府融入亚洲的政策,强调西方价值观是澳大利亚的立国之本,主张要在亚洲和欧美之间保持平衡,并注重强化与美国的同盟关系。相比较而言,工党则更加强调澳大利亚外交的独立性,注重与亚洲国家的关系,在外交上积极支持多边主义和国际主义。
第二,联盟党和工党的斗争与妥协对澳大利亚对外政策有直接的影响。一方面,执政党可以直接主导对外政策的制定和执行,进而实现本党的政策目标。在议会制的框架下,联盟党和工党在联邦选举中争夺众议院议席,获胜的一方不仅控制了众议院,还获得了组阁权,掌握了行政权力。这样的话,执政党就可以直接主导对外政策的制定和落实,执政党的轮替也意味着对外政策可能出现重大变化。例如,1972年惠特拉姆领导的工党上台执政,新政府改变了联盟党长期奉行的反共反华政策,宣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并与中国正式建交。2007年陆克文领导的工党击败联盟党赢得大选,上任后的第一时间,陆克文就签署了《京都议定书》,而此前的霍华德政府一直对此持反对立场。另一方面,反对党可以通过议会质询和制造舆论等方式影响对外政策制定,还可以通过对外交往活动表明自己的政策立场。
第三,除了党派之间的斗争与妥协影响对外政策外,各政党内部不同派别的斗争与妥协同样可以对对外政策产生影响。在自由党和工党内部都有不同的派别,不同的派别代表着不同的价值倾向和利益群体,政党的政策和主张同样是其内部各派别之间斗争与妥协的产物。澳大利亚的政治生态深受政党内部斗争的影响,2007年至2013年在工党执政期间,陆克文和吉拉德(Julia Eileen Gillard)围绕总理职位进行了激烈的党内斗争。2013年至2018年在联盟党执政期间,先是特恩布尔(Malcolm Turnbull)通过政变迫使阿博特(Tony Abbott)下台,后来特恩布尔又在阿博特等人的反对下被赶下台,在阿博特与特恩布尔的斗争中,党内温和派莫里森“渔翁得利”,成为自由党党首,并出任总理。一般而言,执政党内斗导致的党首和国家总理换人会对国家内外政策产生重大影响。除了党首易人导致的政策变化外,执政党的内部博弈同样会对国家的对外政策产生影响。在议会制框架下,澳大利亚总理的决策权不仅受制于宪法的授权,还取决于其个人在党内的权威。如果党首在党内权威不足,其在决策时就会受到党内其他派系的牵制,党首也可能会用对外政策中的某些议题来安抚其他派系,争取其对自己的支持。反对党内斗导致的领导层变化虽不如执政党那样对国家政策有直接的影响,但本党的政策方向多少还是会有些变化。
第四,小党在某些对外政策议题上可能发挥关键作用。近年来,在自由党、国家党和工党等主流政党之外的小党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选民支持,成为澳大利亚政坛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在最近的几次大选中,小党均在参议院占据多个议席
四、政党政治与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转变
对华政策是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政党政治同样对当前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转变产生了重要影响。2017年特朗普政府上台后,美国明确将中国视为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动员“全政府”“全社会”力量对华进行遏制和打压。拜登(Joe Biden)政府在对华问题上虽然进行了一些重要的调整,但还是延续了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竞争的基调。
回顾过去几年影响中澳关系的几个重大事件,我们都可以从中看到政党政治的影子。在此基础上,本文将重点分析政党政治在“一带一路”和“中国渗透论”等问题上对中澳关系造成的冲击。
(一) “一带一路”与澳大利亚对华态度的转变
澳大利亚对“一带一路”的态度经历了复杂的转变过程。中澳经贸关系密切,中国已经连续多年都是澳大利亚第一大贸易伙伴、第一大进口来源地和第一大出口目的地。中澳同为亚太地区重要经济体,“一带一路”为两国经贸合作和双边关系发展创造了一个难得的机遇。因此,“一带一路”倡议自提出以来在澳大利亚国内受到了广泛的关注。2015年至2016年,在与时任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的三次会面中,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均表示,希望双方做好“一带一路”倡议同澳大利亚“北部大开发”计划的对接。
然而,澳大利亚政府对“一带一路”的态度自2017年以来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首先,2017年3月,在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访澳前夕,澳政府明确表示将不会签署“一带一路”合作备忘录
从观望、犹豫到拒绝、否定,澳大利亚对“一带一路”态度的转变也受到了政党政治的影响。
其一,联盟党政府在外交上更重视澳美同盟关系,对于发展同中国的经济联系怀有较深的戒备心理。相对于工党,联盟党在外交上有鲜明的亲西方倾向,将澳美同盟视为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基石,对华政策受美国影响较大。特朗普政府上台后,美国出于遏制中国的需要,极力将“一带一路”污名化,要求盟友配合美国的战略部署。在此背景下,联盟党政府在政策选择上很难离美国太远,加上自身的亲美传统,其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也日趋消极。此外,地缘政治思维对联盟党处理对华关系也影响较大。在“一带一路”等问题上,联盟党的决策者更多从战略和地缘政治的角度来分析和决策,从而忽视了“一带一路”的本质是经济合作而非地缘战略博弈。时任外长毕晓普就曾表示,澳大利亚正在寻求美国在战略上更加重视亚太地区,如果澳大利亚加入“一带一路”倡议,有可能造成美国在亚太进一步“退群”。
其二,“一带一路”成为联盟党与工党政策辩论和相互指责的一个热门话题,两党斗争对澳大利亚国内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产生了较大影响。作为反对党,工党对“一带一路”的态度较为积极,这一方面是因为工党一向较为重视亚洲尤其是中国带来的发展机遇,希望能够通过“一带一路”扩大两国经贸合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政策上展现工党不同于联盟党的一面,并借此对联盟党的政策进行责难。因此,工党人士在如何看待和是否加入“一带一路”等问题上显得较为开放。2017年5月,在联盟党政府拒绝签署“一带一路”合作备忘录的背景下,工党影子外长黄英贤(Penny Wong)表示,工党支持澳大利亚对接“一带一路”的全球基建计划。
然而,受美国对华遏制政策的影响,联盟党对华政策日趋保守,其对“一带一路”的政策立场也不断倒退。2017年以来,随着中澳关系的恶化,任何关于中国的元素都会遭到质疑和审查,“一带一路”更是被严重污名化,被贴上了“债务陷阱”和“中国影响力工具”的标签。2020年5月,时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Mike Pempeo)警告称,如果维多利亚州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协议威胁到澳大利亚的电信安全,美国可能会直接切断与澳大利亚的联系。
其三,联盟党内部保守势力对于联盟党政府对“一带一路”采取的政策产生了较大影响。派系斗争是澳大利亚政党政治的一大特征。在自由党内部,以特恩布尔为首的温和中间派和以阿博特为首的保守派之间就上演了多次领导权争夺战。2008年,特恩布尔首次成为自由党党首、反对党领袖。然而,仅一年之后,阿博特就对特恩布尔发起了领袖权挑战,并以一票的优势当选自由党党首,2013年联盟党赢得大选之后阿博特出任总理,特恩布尔被任命为内阁通信部长。2015年9月,特恩布尔以阿博特民意支持率较低为由对其发起挑战,并最终取代阿博特出任自由党党首和澳大利亚总理。2018年8月,时任内政部长彼得·达顿在阿博特的支持下宣布挑战特恩布尔的领袖位置,最终特恩布尔被迫下台,莫里森在特恩布尔与阿博特的斗争中“渔翁得利”,成为自由党党首。派系斗争的背后往往是难以弥合的政策分歧,由派系斗争导致的领导层频繁更换对联盟党政府的对外政策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特恩布尔政府在2015年至2018年执政期间,内部始终面临着以阿博特为代表的保守势力的掣肘,而在2016年的联邦大选中,联盟党仅以76席的微弱优势赢得选举。在此形势下,特恩布尔在党内外都没有获得足够的权威和支持来按照自己的意愿施政,这也是导致其在“一带一路”倡议上持保守、犹豫态度的一个重要原因。
此外,在联盟党内部,对华鹰派势力通过操纵反华政治议题,不断抹黑、攻击“一带一路”,在一定程度上绑架了联盟党对“一带一路”采取的政策。在他们看来,澳大利亚经济已经过于依赖中国,而中国很可能利用这种依赖对澳大利亚进行“经济胁迫”,进而损害澳大利亚的主权和国家利益。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与中国的经济关系受到了更多的质疑和审查。自由党参议员孔切塔·菲拉万蒂-维尔斯敦促澳大利亚贸易关系多样化,减少对中国的依赖,她还指责中国会利用新冠肺炎疫情推进“债务陷阱外交”,通过“一带一路”从经济紧张的国家那里占便宜;自由党参议员詹姆斯·帕特森则批评澳大利亚对中国留学生过于依赖。
其四,单一民族党和联合澳大利亚党等右翼保守小党直接恶化了澳大利亚国内关于“一带一路”的讨论。在2016年的联邦大选中,单一民族党一举夺下参议院4个议席,成为议会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该党以极右的政治立场为人所知,政策主张十分激进,单一民族党的再次崛起也反映了民粹主义、保护主义和种族主义思潮在澳大利亚的抬头和泛滥。反对华人移民、反对中澳自贸协定、反对中国投资是单一民族党一贯的政策主张
“一带一路”是中国提出的最重要的国际合作倡议。作为中国在地区重要的贸易伙伴,澳大利亚一直是中国积极争取的对象,其最终拒绝签署“一带一路”合作文件反映了澳大利亚对华政策发生了明显的转变。这背后当然有很多原因,既有国际层面的,也有澳大利亚国内层面的。本文认为,导致这一转变的原因主要在于,随着美国对华政策的“质变”,澳大利亚国内在对华问题上也出现了较大的分歧,各种政治势力和利益集团都有自己的对华政策主张,这些主张最终投射到澳大利亚的政党政治之上,通过政党政治的机制形成了国家政策,这也是本文理解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国内逻辑。
(二) “中国渗透论”与中澳关系的恶化
“中国渗透论”是最近几年中澳关系中的一个焦点话题,也是导致中澳关系恶化的一个重要原因。2017年6月,澳大利亚费尔法克斯传媒(Fairfax)和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联合制作了一个视频节目,对中国在澳大利亚的政治“影响力”进行“深度调查”,暗指中国政府通过在澳华人向澳政党提供政治捐款来换取他们对中国立场的支持。节目一经播出便在澳大利亚国内引发了关于中国对澳大利亚进行政治“渗透”和“影响”的激烈讨论,澳大利亚政坛也在随后被卷入讨论之中。2017年12月,时任总理特恩布尔声称,出于对中国影响力日益增加的担忧,澳大利亚将禁止外国“政治献金”。不久,特恩布尔再度公开指责中国影响力正在干预澳大利亚政治,甚至还用蹩脚的中文宣称“澳大利亚人民站起来了”。
“中国渗透论”的背后同样少不了政党政治的“影子”。
第一,联盟党借此对工党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工党参议员邓森(Sam Dastyari)是此次事件的一个焦点。邓森是一位伊朗裔的年轻参议员,被曝与华裔商人来往密切,并接受对方的资助,在南海问题上发表了与澳大利亚政府和工党政策不一致的言论。邓森事件被曝光后,联盟党很快对邓森和工党发起了攻击。在联盟党的压力下,邓森辞去了其在党内担任的参议院工党副党鞭和委员会主席职务。然而,联盟党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特恩布尔表示,工党必须严肃处理邓森,而比尔·肖滕如何处理邓森是对其国家忠诚度的检验。
联盟党不遗余力地批评、指责工党议员的“亲中”行为绝不仅仅是为了维护所谓的国家利益,2017年底其对“政治献金”的疯狂抨击其实意在打击工党,“反外国干涉法”的出台也意在获取政治支持。
第二,联盟党内部对华鹰派向来主张对华强硬,早就对中国在澳大利亚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心怀不满。以安德鲁·海斯蒂(Andrew Hastie)为代表的自由党议员对华抱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偏见,到处兜售中国对澳大利亚进行“威胁”和“渗透”的观点。2017年以来,澳大利亚媒体炒作华裔商人贿赂联合国官员和“中国特工”王立强等事件,并以此佐证中国对澳大利亚的“渗透”,而这些事件的幕后操纵者正是海斯蒂。作为澳大利亚联邦议会安全和情报联合委员会主席,海斯蒂身份特殊,在社会舆论和政策辩论上有很大的影响力。在联盟党内部,尤其是在保守派中,海斯蒂的主张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其中一些反华议员还组成了自称为“金刚狼”的团体,他们在涉及中国的议题上充斥着冷战思维和意识形态偏见,这导致两国之间的差异和分歧被无限放大,对中澳关系发展造成了不利影响。除了海斯蒂等极端保守的联盟党议员外,以彼得·达顿为代表的保守派在联盟党内部的影响力也日益上升。虽然达顿在2018年8月“逼宫”总理特恩布尔失败,但后来仍然担任了内政部长和国防部长等要职。在涉华议题上,达顿的保守色彩非常明显,他曾高调宣称“中国共产党的行为与澳大利亚价值观不符”,并呼吁对澳大利亚高校面临的外国干预、网络攻击以及窃取知识产权的行为加以警惕。
第三,为了反击联盟党,工党也开始挖掘联盟党的“亲中”行为。联盟党借“中国渗透论”的话题对工党多位联邦和州议员进行舆论和政治上的责难,对工党相关议员和工党形象都造成了不利影响。为了摆脱联盟党塑造的工党在涉华议题上“软弱”的形象,工党对联盟党的指责进行了反击,一方面重申工党捍卫澳大利亚国家利益的坚定决心,另一方面也对联盟党议员的“亲中”行为展开批评。2019年8月,澳大利亚广播公司报道称,刚在5月联邦大选中赢得选举的自由党众议员廖婵娥(Gladys Liu)曾在与中国统战部门有联系的世贸联合基金会担任过名誉主席,还曾在2003至2015年担任中国海外交流协会广东分会的理事。廖婵娥的华裔背景和这些“可疑”的经历很快成为澳大利亚国内热议的话题。工党呼吁廖婵娥要把事情讲清楚,工党影子外长黄英贤表示,这是对莫里森的一个考验(就像邓森是对比尔·肖滕的考验一样),“他需要在国会发表声明,向国会并向澳大利亚人民保证,廖婵娥是进入澳大利亚议会的合适人选”。
第四,小党也在“中国渗透论”的问题上煽风点火。近年来,民粹主义浪潮在西方持续蔓延,澳大利亚也被波及。在民粹浪潮的裹挟下,极右翼的民粹政党又重新在澳大利亚政坛崛起,在反全球化、反移民的旗帜下,中国经常成为它们的攻击对象。在“中国渗透论”发酵的过程中,这些民粹政党的领导人也纷纷指责中国的“影响”和“渗透”。单一民族党党首宝林·汉森曾声称:“中国正在把触角伸向世界各地,澳大利亚人民已经厌倦了中国的影响。”
在这场由联盟党政府发起、工党被迫卷入的批判“中国政治渗透”的事件中,联盟党凭借着执政优势,利用情报和安全机构提供的“线索”,对工党议员邓森进行了彻底的打击。特恩布尔政府也借此完成了修订国家安全法的目标,成功塑造了联盟党坚决捍卫国家利益的形象。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威胁论”和“中国渗透论”被联盟党当作了打击工党的有力武器,在一定程度上也确实帮其赢得了国内右翼和保守选民的支持,特恩布尔在党内的地位也稍加稳固。为了反击联盟党,工党也开始拿“中国渗透”说事,对联盟党的“中国问题”展开攻击。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渗透论”成了联盟党与工党相互攻讦的“工具”,中澳关系成了这轮政治斗争的最大受害者。单一民族党和联合澳大利亚党等小党虽不是这场“活动”的主要参与者,但“中国渗透论”与其一贯政策主张不谋而合,在一定程度上使它们获得了更多的关注,成为间接的受益者。
五、结语
对外政策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转变也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在以往研究中,国内学者侧重于从国际力量格局、国际秩序演变、美国对华政策和中国崛起等外部视角理解和分析澳大利亚对华政策,对澳大利亚国内政治与对华政策关系的专门研究相对较少,这就忽视了澳大利亚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和中等强国的“能动性”和“复杂性”。本文认为,国内政治是理解对外政策的基础,在影响澳大利亚对外政策的各种国内因素中,政党政治的作用尤其明显。2017年以来,随着美国对华政策的变化,澳大利亚国内有关澳中关系的讨论氛围也在悄然发生改变,各主要政党和政党内部各派系围绕澳中关系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和较量,最终导致了澳大利亚对华政策的重大转变。在此过程中,美国的诱导和施压对澳大利亚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但政党政治则对政策转变起到了直接的推动作用。在政党政治的机制下,澳大利亚国内各种政治力量关于澳中关系的辩论和博弈最终反映在政府的政策制定和执行层面,这突出体现于澳在“一带一路”“中国渗透论”等一系列事件的处理和决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