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政治科学, 2022, 7(1): 38-85 doi:

战略收缩时期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

刘 博文,,

作者简介 About authors

刘博文,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电子邮箱:liubowen@uibe.edu.cn , E-mail:liubowen@uibe.edu.cn

摘要

处于战略收缩时期的大国在参与战略竞争时,既致力于平衡控制成本与赢取优势的双重目标,又需要考虑竞争对手、国际盟友、国内民众等多重观众的认知,在塑造自身竞争姿态时会形成不同类型的印象管理模式。既有研究难以同时解释:此类情境下的大国为何有时倾向于向竞争对手展示克制,有时偏好于向竞争对手彰显决心。本文认为,首要外部威胁的紧迫程度与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程度影响大国对战略失衡风险偏于收缩过度还是竞争失控的判断,进而塑造着大国在展示克制与彰显决心之间的印象管理策略取舍。另外,当针对不同观众的信号释放出现矛盾时,大国还可向竞争对手开展私下的印象管理以规避其他观众的干扰。通过对英国(1902—1912年)、法国(1925—1938年)、美国(1969—1979年)三段历史时期的6个子案例的经验研究,研究假设得到了初步验证。鉴于美国正在实施有限战略收缩与适度对华竞争,总结大国印象管理的规律将有助于研判美国对华竞争姿态。

关键词: 战略收缩 ; 大国竞争 ; 印象管理 ; 克制 ;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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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博文. 战略收缩时期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 国际政治科学[J], 2022, 7(1): 38-85 doi:

一、问题的提出

处于战略收缩时期的大国在降低对外战略成本的同时,往往仍需直面大国竞争的现实。近年来,美国特朗普政府、拜登政府均延续了自奥巴马政府后期开启的有限战略收缩进程[1],并更为明确地将中国视为最主要竞争对手。[2]通过官方文件、高层演说、会谈表态等形式的强硬言辞宣誓,以及愈加频繁的对华抵近侦察、南海军事演习、航母穿越台湾海峡、军用运输机降落台湾等实际行为,美国展现出捍卫自身霸权地位、赢得对华战略竞争的强大决心。回顾历史,在战略收缩期以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投入大国竞争的案例并不鲜见,比如英国在20世纪初的对德竞争、苏联在赫鲁晓夫时代的对美竞争等。有些进行战略收缩的大国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弱势”形象,极力在大国竞争中展示自我克制,比如英国和法国在二战前对德国的绥靖、美国在尼克松时代倡导的美苏缓和等。同样在战略收缩时期,面临大国竞争需要,为何有的国家倾向于展示克制,而有的国家倾向于彰显决心呢?这一经验困惑正是本文试图解答的核心问题:进行战略收缩的大国在与主要对手的竞争中如何展现自身形象?相似情境下的大国印象管理策略为何迥然不同?[3]

一般而言,奉行战略收缩的大国既希望节约战略成本以缓解内外压力,又筹谋通过积蓄和集中战略资源的途径来维护核心利益。[4]因此,在与首要对手的战略竞争中,控制竞争成本与赢取竞争优势常常是其渴望兼顾的战略目标。事实上,无论是向竞争对手展示克制还是彰显决心,许多大国的战略实践都同时追求以上两个目标。对外展示克制并非放弃战略竞争,即便是被视为自食绥靖恶果的英法两国也都曾加紧准备对德作战;对外彰显决心也非一味升级竞争,即便在间接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英德矛盾中,英国也不曾将对德战争视作理性选项。只要大国仍然坚持战略收缩的对外战略调整方向,其对于印象管理策略的选择就不是在推进竞争与管控竞争中舍此逐彼,而更可能是关于释放何种信号与隐藏何种动机的抉择。

罗伯特·杰维斯(Robert Jervis)较早将印象管理的概念引入国际关系研究,意指国家在战略互动中通过信号传递(signaling)行为来塑造和影响自身在国际和国内观众认知中的形象。[5]国家的印象管理常以增进自身利益为目标,所以未必会反映国家的真实动机,其中不乏夸大某种意图或隐瞒某种意图的欺骗行为。由詹姆斯·费伦(James Fearon)等学者引领的常规信号研究主要关注国家领导人在特定国际危机中的意图传达[6],出于研究主题的差异,本文更侧重于分析较长时间段内由若干决心信号或克制信号构成的相对连贯稳定的大国对外竞争形象,其信号策略在更大程度上与国家的大战略相配合。[7]蒲晓宇和史黛西·戈达德(Stacie Goddard)都曾指出,国家在释放信号时经常面对多重观众,这一难题在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中同样存在。[8]具体而言,大国在展示战略竞争形象时至少需要考虑三类接收信号的观众:首要战略竞争对手、重要盟国或战略伙伴、本国的国内民众。

如此一来,大国在参与战略竞争时既要追求战略收缩的双重目标,又要顾及印象管理的三类观众,这是否会必然导致战略信号释放的混乱呢?本文认为,大国能够在复杂的战略环境下形成相对稳定的信号选择模式,进而为国家的大战略服务。基于首要外部威胁的紧迫性和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性的不同状态,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策略存在四种可预期的理想类型:彰显决心、展示克制、公开彰显决心而私下展示克制、公开展示克制而私下彰显决心。相关发现不仅有利于丰富对战略收缩条件下大国战略互动的学理分析,也可为研判当前和未来中美战略竞争态势提供启示。

文章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将梳理关于战略收缩时期大国竞争形象的既有研究。第三部分将围绕外部威胁紧迫性和自身权威稳固性两个自变量,展示其影响国家印象管理策略选择的因果机制,提出文章的理论假设,并说明实证检验的设计方案。第四、五、六部分将依次对1902—1912年的英国、1925—1938年的法国、1969—1979年的美国进行案例研究。第七部分为文章结论。

二、战略收缩时期的大国竞争形象

战略收缩与大国竞争是两个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前者集中关注国家的对外战略调整,后者主要探讨大国间的战略互动态势。同时,二者又是联系紧密的学术话题,竞争压力的存在常常推动着大国的战略收缩决策,某大国的战略收缩行为也往往塑造着其与首要竞争对手的关系形态。虽然学界尚缺乏专门针对战略收缩时期大国竞争的实证分析,上述领域的一些研究仍然涉猎了这一主题。

第一种视角从战略收缩的特点出发,相关研究认为战略收缩选项本身限定或塑造了大国的竞争形象。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认为,战略收缩本质上是国家实力衰落的象征,会损害自身国际声望,进而诱使竞争对手步步紧逼。[9]在当今美国战略界的辩论中,诸多反对战略收缩的学者也持类似观点,认为这种战略调整将让美国在外部威胁面前显得决心不足。[10]相反,战略收缩的支持者普遍坚信实施战略收缩并不会削弱捍卫核心利益的决心,美国可以在重大威胁涌现时积极投入大国竞争,在此情形之外则需保持克制以防止对战略资源的滥用。[11]不同大国在选择战略收缩时可能面临不尽相同的战略环境,这些差异性因素也会影响各国参与大国竞争的姿态。正如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巴里·波森(Barry Posen)等学者强调,美国在地理位置和全球公域掌控力上的优势是其以自信姿态进行战略收缩的独特条件。[12]保罗·麦克唐纳(Paul MacDonald)和约瑟夫·派伦特(Joseph Parent)指出,国家实力相对衰落的程度以及国际地位、盟友资源、对外承诺关联性、领土侵占难度等要素影响着大国战略收缩的幅度。[13]凯尔·海恩斯(Kyle Haynes)发现,不同区域的战略价值及潜在地区责任继承者情况决定了大国的战略收缩形式,即推进战略收缩的时间先后与节奏快慢。[14]尽管这两项研究并未进一步阐述不同战略收缩形态对大国竞争形象的影响,但细致讨论历史上战略收缩案例异质性的路径对本文具有较强借鉴意义。总的来看,依赖上述视角来回答本文研究问题至少存在三点不足:其一,大国竞争常被视为战略收缩的对立面,二者的关联性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其二,简单判断在战略收缩时期是否应向他国发起竞争的学理价值有限,无法清晰展现大国竞争之下的策略差异,也难以充分揭示战略收缩时期大国竞争的多样性;其三,忽略了国际观众和国内观众对大国印象管理的影响,同时也低估了大国领导人操纵信号与塑造形象的主动性和自由度。

第二种视角重视目标观众的作用,相关研究认为大国领导人或是基于观众的期待,或是试图引导观众的认知,往往在竞争性的双边关系中有意识地管理自身在国内外观众心目中的印象。首先,战略竞争对手是大国竞争形象投射的直接目标观众。多数对战略收缩的批评都默认一个前提假定,即国家需要维持关于自身战略决心的声誉(reputation for resolve),否则其在未来危机中的威胁可信性将大打折扣。[15]也有研究指出,在潜在对手较多而自身资源有限的境况下,向次要对手妥协让步的绥靖(appeasement)政策有助于将宝贵资源投入应对重大威胁。[16]这一逻辑可以解释战略收缩中更加克制的大国为何仍能向首要对手彰显决心。那么,为何有的大国在首要竞争对手面前依然表现克制呢?在诺林·里普斯曼(Norrin Ripsman)和杰克·利维(Jack Levy)看来,处于竞争劣势的大国需要通过暂时隐忍来换取时间,以期在实现战略收缩目标后重掌竞争优势。[17]安妮·萨托利(Anne Sartori)提出,在不关涉核心利益的争端中避免虚张声势(bluffing)是为了建立一种关于诚信的声誉,大国平时的温和克制反而能使自身在关键时刻的决心展示更加有效。[18]史蒂文·洛贝尔(Steven Lobell)认为,有针对性的绥靖还能起到增强对手国内鸽派势力的战略效果,从而削弱对手的竞争性。[19]此外,大国也会在战略互动中根据对手的意图而调整自身竞争形象。竞争对手公开昂贵的合作信号[20]、生动真挚的意图表达[21]、有说服力的合法性论述[22]以及模糊意图下展示的短期合作收益[23],都可能使大国更倾向于以克制信号回馈对方。

其次,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还需要考虑重要盟国或战略伙伴的期待和反应。与向竞争对手彰显决心以确保自身威胁可信性的逻辑类似,建立声誉的动机也在联盟政治中有所体现,大国需要坚定支持盟国以维护联盟承诺的可信性,避免因自身缺乏竞争决心的软弱表现而导致盟国离弃的“多米诺骨牌效应”。[24]盟国不仅希望大国能在危机时刻遵守盟约中的义务性承诺,还会依照大国在日常国际事务中的支持行为而推断其对自身的忠诚度。[25]格雷戈里·米勒(Gregory Miller)等学者指出,因展示决心而证实自身可靠性的国家将会在结盟选择和联盟条约安排上获得更多自主性。[26]然而,一味在国际竞争中表现强势的大国未必能迎合盟国预期。罗纳德·克雷布斯(Ronald Krebs)、伊恩·亨利(Iain Henry)等学者注意到,如果大国的强硬行为使盟国卷入不关涉核心利益的冲突,盟国同样会怀疑大国的可靠性。[27]从这个角度看,为了照顾盟国的重要关切,战略收缩中的大国有时也需在战略竞争中表现克制。同时,正如杨原在探究“两极结盟”现象时所揭示的,大国公开向战略竞争对手展示克制也可能含有约束盟国的考虑,意在防范第三方因素导致大国竞争失控的风险。[28]

再者,国内观众也是大国印象管理中不可忽略的因素。一些学者关注国家对外战略的国内政治起源,将战略收缩部分归因于国内社会联盟的偏好汇聚,认为国内观众的压力限制着领导人应对大国竞争时的行动空间。阿隆·弗里德伯格(Aaron Friedberg)等人强调官僚机构和利益集团对国家战略调整的制约,即军工团体、中央银行及支持对外贸易和投资的群体可从大国的海外扩张中获益,因此会支持领导人的进取型外交政策。[29]不过,乔纳森·科什纳(Jonathan Kirshner)提出,金融业团体其实偏好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经常促使国家在战略竞争中保持克制以规避战争风险。[30]通过聚焦美国大战略的演进,彼得·特鲁波维兹(Peter Trubowitz)发现,同样是在降低战略成本以应对外部挑战之时,执政党所依赖的社会联盟在军事投入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偏好差异限定了领导人对外竞争的姿态。[31]

以上研究路径由于凸显了特定观众的作用,更加便于捕捉大国领导人进行印象管理的动机。同时,通过剖析国内外不同类型观众,可以发现大国竞争策略选择背后的复杂性:迎接竞争对手的挑战、回应重要盟国的关切、赢取国内社会的支持,这些无一不是决策者在展示克制还是彰显决心的问题上左右权衡的考量因素。但是,现有研究仍缺乏整合多重观众的尝试[32],也尚未就同一类观众产生不同影响的干预性条件达成共识,因此也就难以解释上述诸多观点的相互抵牾之处,使得战略收缩中的大国竞争形象依然具有一种不可预测性。

第三种视角将关注点集中在大国领导人的个体特质上,试图挖掘大国竞争形象的微观基础。丹妮尔·拉普顿(Danielle Lupton)主张,领导人的个人声誉而非国家声誉才是国内外观众真正关心的焦点,所以在上任初期通过表达决心来塑造自身声誉对领导人来说至关重要。[33]关于影响决心强弱的个性因素,凯伦·雅希·米洛(Keren Yarhi-Milo)和乔舒亚·科泽(Joshua Kertzer)的实证研究较有代表性。前者指出,具有高度自我监控性格的领导人普遍看重观众对自身的印象,并且坚信有能力改变他者信念,故而更愿意向外界彰显决心。[34]后者罗列了时间偏好、风险偏好、荣誉倾向、自制能力等维度,认为这些个体特质与战争成本、退缩成本等共同塑造着领导人的决心。[35]艾伦·达夫(Allan Dafoe)等进一步发现,在注重荣誉感的社会文化环境里成长起来的领导人更经常地展示决心。[36]布莱恩·拉斯本(Brian Rathbun)从外交风格的角度着眼,分析了强制谈判、理性对话、务实操作等三种个人风格对领导人外交形象的影响。[37]尹继武以特朗普在中美战略沟通中的表现为例,发现领导人对外展示的政策偏好有时来源于真实本性,有时则是刻意操纵的信号策略。[38]由此可见,大国领导人对战略竞争的印象管理未必都遵从同一逻辑。由于决策者在国家对外形象投射中扮演着最关键的角色,这类微观化分析确实应当成为印象管理研究的必要补充。但是,大战略相关议题很难仅仅用个体层次变量加以解释,否则也容易走向漠视结构背景和战略情境的极端。

基于以上三类视角的优势和不足,本文将遵循以下思路来实现上述路径的有机整合,从而服务于研究主题。其一,将战略收缩与大国竞争限定为前置背景,以此明晰本文理论假设的适用范围,减少情境复杂性给研究带来的挑战。其二,紧紧围绕战略收缩中大国竞争的特定目标,推断首要对手、重要盟国、国内观众等三类群体如何影响大国印象管理,尽可能在综合多元视角与保持理论简约之间实现平衡。其三,在分析核心外交决策者个人作用的同时,重视战略情境对个体认知的塑造作用,在变量选取上充分体现个体因素与情境因素的结合。

三、威胁紧迫性、权威稳固性与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

对于在战略收缩时期从事战略竞争的大国来说,其所面临的压力是双重的。一方面,当某个实力接近或迅速崛起的竞争对手成为大国认知中的首要外部威胁时,这亟待其以竞争性的军事、经济和外交手段加以应对。另一方面,大国难以通过现有的资源配置状况和盟国动员应付首要威胁的挑战,而国内经济现状和发展趋势又决定其可供使用的资源和所能承受的成本都相当有限。在这种双重压力并存的情境中,国家的大战略规划往往致力于实现一种理想化的战略平衡,既不倒向有损自身核心利益的过度收缩,也不陷入竞争持续升级的高烈度对抗。这意味着适度战略收缩与审慎战略竞争的巧妙结合:在实施战略收缩时,不是一味地降低国防预算、裁减军事人员和放弃海外义务,而是将从其他次要战略方向上节省下来的资源集中到大国竞争场域,并且动员盟国和战略伙伴以形成针对首要威胁的联合阵线。[39]在推进战略竞争时,不是无限制地扩大竞争规模和提升竞争烈度,而是要避免武力使用和防控战争风险,同时尽可能促使盟国分担更多的成本和责任。[40]

在战略规划层面,实现上述战略平衡是大国基于客观条件的理性选择。然而,任何大国都不是世界政治舞台上的孤立玩家,首要竞争对手、盟国及战略伙伴、自身国内民众都会在其决策的考量范围内。源自本体安全(ontological security)的需求,国家大多寻求与他者互动的惯常性和稳定感,更倾向于将对方行为解读为某种特定战略形态。[41]因此,在外界眼中,以平衡战略收缩与战略竞争为宗旨的行动很容易被误读为偏于一端的选择。这种误读会进一步塑造双边互动过程,致使大国在战略执行中越来越难以保持理想化的战略平衡。各类观众的倾向性解读将会导致以下几种战略失衡的可能情形。

首先,首要战略竞争对手的解读和回应会直接引发战略失衡。当大国被竞争对手默认为疲于全面收缩时,对手很可能利用这一良机拓展国际影响力,填补力量真空地带,甚至挤压和侵蚀大国的核心利益,造成大国在事实上的过度收缩。当大国被竞争对手默认为主动挑衅对抗时,对手轻则遵循“一报还一报”(tit-for-tat)的策略作出回应,重则采取过激的报复性措施,这都将使战略竞争持续升级甚而失控。

其次,重要盟国和战略伙伴的认知和反馈会增加战略平衡的维持难度。当大国被视为虚弱的战略收缩者时,与对手关系紧张的盟国或战略伙伴会有“被抛弃”(abandonment)的担忧,不愿在缺乏可靠联盟承诺的情况下承担激怒对手的风险;与对手关系友好的盟国或战略伙伴会得到关于推诿或对冲政策的事实性鼓励,继续在大国和其对手之间两面渔利。[42]此时,大国将遭遇联盟动员不足的困境,无法保障战略竞争的迅速推进。当大国被视为好斗的战略竞争者时,与对手关系紧张的盟国或战略伙伴会感受到大国的有力支持,更敢于冒险向对手发起挑战;与对手关系友好的盟国或战略伙伴会担心“被牵连”(entrapment)进对自身无益的冲突,很可能拒绝加入联合阵线,甚至加深与大国的分歧和矛盾。此时,大国既有可能受部分盟国牵连而被动地升级战略竞争烈度,也有可能被部分盟国抛弃而损失宝贵的联盟资源。[43]

最后,国内民众的感知和预期会压缩实现战略平衡的行动空间。[44]当国内民众相信本国政府赢得大国竞争的决心时,妥协退让的外交姿态会损害政府声誉,从而使决策者难以灵活地控制战略竞争成本。当国内民众相信本国政府克制武力使用的承诺时,积极强硬的军事行为容易引起人们对危及和平与浪费资源的不满,从而使决策者难以有效地开展战略竞争。不过,这种针对大国战略走向的不满远不如国际危机期间的观众成本惩罚效果直接,决策者也可运用叙事策略对国家行为进行合法性论述。[45]

正因为观众反馈容易造成战略失衡的后果,大国有必要主动引导国内外多重观众的认知,利用战略信号对自身竞争姿态进行印象管理。其逻辑在于:通过预判观众反馈对自身最为不利的潜在影响,决策者识别其背后的观众认知根源,并通过释放导向性鲜明的战略信号来化解或扭转这种认知,以此在实践层面最大限度地维持战略平衡。不同条件下,大国预判各类战略失衡风险的可能性和严重性不尽相同。本文认为,影响大国风险评估的两个关键自变量分别为首要外部威胁的紧迫性与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性,二者影响着大国对印象管理策略的选择。基于这一逻辑,本文提出以下三个假设。

假设1:首要外部威胁的紧迫程度越高,战略收缩时期的大国越倾向于在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中展示克制;反之,则大国越倾向于彰显决心。

对外部威胁的评估是大战略谋划的前提,这影响着国家战略行为的成败。[46]一旦大国将某个国家确定为首要威胁,就代表对其实力的高度警觉与对其意图的负面认知,也意味着大国竞争要素在对外战略中的地位上升。但威胁评估不仅仅在于评估对手的能力大小和意图善恶,更需要在时间维度上评估威胁的紧迫程度,即首要战略竞争对手是当下的紧急威胁,还是未来的长远威胁。[47]

如果是十分紧迫的威胁,那么大国竞争就是双向的,国家将随时面临对手制造的安全挑战。考虑到当下战略资源的相对匮乏及资源配置的相对分散,因刺激对手而触发国际危机和冲突将是本国最糟糕的处境。因此,大国宁愿付出利益被蚕食的短期代价,也要向对手展示克制,寄希望于延续和平的外部环境,通过战略收缩逐步扭转不利局面。[48]

如果是较为长远的威胁,那么大国竞争很可能是非对称的,对手未必有能力和意图向本国直接发起挑战。但在尚未集中战略精力和完成国际动员的情况下,大国仍会担心对手利用这一机会窗口侵蚀自身利益。因此,大国宁愿承担概率不大的竞争失控风险,也要向对手彰显决心,以期遏制对手改变现状的任何举动,通过战略收缩尽快重铸长期竞争优势。

假设2: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程度越高,战略收缩时期的大国越倾向于在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中彰显决心;反之,则大国越倾向于展示克制。

权威是合法性的支配,享有高水平权威的大国能赢得更多国家的自愿服从。由于权威来自他者的赋予,大国的国际权威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之中。[49]虽然步入战略收缩期的大国常常面临实力的相对下降,但其国际权威不一定与国家实力同步衰落。[50]与过去拥有的权威水平相比,大国在战略收缩时期的国际权威有可能依然稳固,也有可能相对衰落。联盟资源事关大国竞争中的国际动员效果,也是大国分担战略成本的主要依托。某些战略伙伴位于国际竞争前沿,具有突出的战略价值,既能扮演准盟国角色,又可以成为大国战略动员和成本分担的对象。[51]在通过联盟调整来满足降低战略成本和打造竞争优势的双重目标的过程中,大国的国际权威是至关重要的变量。

如果大国的国际权威依然稳固,就不会过于担忧“被牵连”或“被抛弃”的风险。一方面,大国可以利用权威约束盟国行为,抑制盟国过激的军事动议。[52]在给予盟国承诺时,大国也能运用巧妙设计盟约、私下划定红线、表示象征性支持等策略来削减“被牵连”的可能性,使盟国即便心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53]另一方面,在某些盟国显露离心倾向之时,大国可以利用自身权威逆转这一趋势。面对大国的劝说、批评与干涉行为,只要盟国依旧承认大国的权威,就仍然会顺从其意志,重新回归其设定的联盟战略轨道。[54]因此,对自身权威有充分信心的大国更愿意在盟国面前彰显推进大国竞争的决心,以此弥补国际动员方面的缺陷,在控制成本的前提下达到重铸竞争优势之目的。

如果大国的国际权威相对衰落,上述缓解“被牵连”与“被抛弃”风险的手段和机制很难再产生效果,坚持使用这些策略反而会事与愿违地强化对方的不满。如此一来,联盟内部分歧将给大国增添新的成本,个别自助能力较强的盟国甚至会选择退出同盟,这对本就承受沉重压力的大国来说无疑雪上加霜,将使其战略处境急剧恶化。[55]另外,约束机制的失灵让大国难以管控盟国与对手的意外冲突,凸显决心的信号将大大抬升第三方因素引燃大国战争的危险。[56]因此,国际权威衰退的大国宁可忍受联盟动员不足的困扰,也更愿意在盟国面前展示管理大国竞争的克制,以规避更大的战略风险,期待与盟国的耐心协商能逐渐改善当下的战略环境。

国际权威的稳固性也影响着大国对国内观众预期的塑造。如果国际权威稳固,大国预计能较为顺利地完成战略调整,在短期内改变与首要对手的战略竞争态势,进而在双方博弈中占据优势,被迫妥协退让的概率不大。出于这种乐观估计,大国领导人更愿意向国内观众彰显竞争决心。通过战略叙事增强民众对大国竞争意义的认知,强化民众对首要对手的敌意,促其形成对国家地位和荣耀的期待,而减少对国防预算、海外承诺等战略成本要素的关注,以期将来从国内观众中间收获大量支持。

如果国际权威欠缺,大国预计会陷入联盟动员不足的困境,难以在短期内扭转战略竞争中的相对劣势。出于这种悲观估计,大国领导人更愿意向国内观众展示对外克制形象,促其更多地预期本国政府在节制军事支出、营造和平环境等方面的作为,而降低对大国声望和地位的关切,以确保自身在国内观众心目中的执政合法性。

假设3:当针对不同观众的信号释放出现矛盾时,战略收缩时期的大国会针对首要战略竞争对手进行私下的印象管理,针对其他观众进行公开的印象管理。

根据假设1和2,当首要外部威胁紧迫、自身国际权威不稳固时,大国就有充足动机来向外界展示克制;当首要外部威胁不紧迫、自身国际权威稳固时,大国则有充足动机来向外界彰显决心。在威胁紧迫且权威稳固、威胁不紧迫且权威不稳固的另两种情形下,大国的信号释放动机却是相互矛盾的。那么,大国的印象管理策略会由此陷于混乱吗?本文认为,其实大国可以开辟私下信号传递渠道来化解这一难题。

通过搭建公开给所有观众的“前台”(front stage)和展现给特定观众的“后台”(back stage),大国得以同时向不同观众传递战略决心与战略克制两种截然相反的信号,实现复合式的印象管理。[57]国际盟友和国内大众都是大国战略竞争的旁观者,大国只有公开地释放信号,才能塑造自身在二者眼中参与战略竞争的形象。首要对手是大国战略竞争的直接互动方,大国可私下向其传递信号,开展不为国际盟友和国内大众所见的隐蔽印象管理,以纠正对手由公开信号感知到的本国竞争形象。在威胁紧迫且权威稳固时,大国既需要公开彰显决心以让盟友和民众相信其推进竞争的坚定意志,也需要向对手私下展示克制,以免对手因被激怒而升级竞争。在威胁不紧迫且权威不稳固时,大国既需要公开展示克制以让盟友和民众相信其管控竞争的真诚意愿,也需要向对手私下彰显决心,以免对手低估其捍卫核心利益的意志。根据以上三个假设,如图1所示,在由威胁紧迫性与权威稳固性的不同取值构成的四种情形中,战略收缩时期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策略呈现出四种理想类型,即展示克制、彰显决心、公开展示克制而私下彰显决心、公开彰显决心而私下展示克制。

图1

图1   战略收缩时期大国竞争的印象管理策略类型


为实现变量的可操作化,在展开经验研究之前,本文将对因变量和自变量赋予若干可观测的指标。在因变量上,展示克制和彰显决心是大国印象管理策略的两个理想类型,大国在特定事件上的言辞和行为或许是反应式的,但只要其战略目标仍致力于达致战略收缩和战略竞争的平衡,就大有可能形成长时段的相对稳定的印象管理模式。在大国竞争中展示克制的表现包括:在政策宣示中凸显管控竞争的善意;在国际舆论中发起和平与合作倡议;高调宣传外交谈判进展;强调联盟安全合作的有限性。在大国竞争中彰显决心的表现包括:在政策宣示中凸显赢得竞争的决心;在国际舆论中抨击与抵制对手言行;高调对外展示军事力量;强调联盟安全合作的针对性。至于私下印象管理模式,在双边高层互访、外交谈判和秘密接触中试图安抚对手的表现属于私下展示克制,而竭力警告对手的表现则属于私下彰显决心。当然,在实际的战略信号投射中,国家不大可能长期局限在单一的印象管理类型之内,对大国印象管理策略的判定需根据总体表现作倾向性推断。出于可操作化的目的,本文规定只有符合上述至少三项表现时,才能将大国的印象管理策略明确归入某个理想类型。

在自变量上,威胁紧迫性和权威稳固性都不是纯粹的客观事实,决策者的主观感知显然会影响到大国对二者的判断。但是,这种主观感知绝非毫无根据,其实起到的是对外部威胁和自身权威的调节作用,因此文章在指标体系设定上还是将客观要素作为主体衡量标准,同时观察决策者个人信念和认知是否夸大或低估了威胁紧迫性和权威稳固性。故而,本文为每个自变量设置了三个衡量指标。

大国面临首要外部威胁紧迫性的客观衡量指标涵盖以下几点:首要竞争对手是否在关键军事技术指标上持平甚或超越,是否具备向本国核心利益地带大规模投送军事力量的能力,是否正在使用武力改变现状。若至少两个指标的答案为是,则判定大国的首要外部威胁紧迫性较高,否则判定为紧迫性较低。此外,还要观察大国主要决策者是否在内部主观评估中夸大或漠视对手威胁的紧迫程度。需要指出,经济体量、经济增速、军队规模、资源禀赋、意识形态差异等也是衡量外部威胁的常用指标,但它们更多指向威胁的大小,而非威胁紧迫性。[58]换言之,大国通常根据竞争对手的综合国力和经济、军事潜能界定其为首要外部威胁,但这一威胁的紧迫性究竟如何则更大程度上取决于竞争对手的进攻性能力和意图。本文设置的三个指标能够影响大国对他国进攻性能力和意图的判断,故而更适合衡量首要外部威胁的紧迫程度。

大国国际权威稳固性的客观衡量指标涵盖以下几点:盟国或战略伙伴是否正在与竞争对手深化政治安全合作或向竞争对手单方面挑起冲突,是否公开表达对本国对外政策的不满,是否有违本国意愿而坚持削减对本国的安全承诺或坚持要求增加本国对其安全承诺。若至少两个指标的答案为是,则判定大国国际权威稳固性较低,否则判定为稳固性较高。此外,还要观察大国主要决策者是否在自身主观信念中夸大或低估本国的国际权威稳固性。值得说明的是,莱克(David Lake)曾对如何衡量国际权威有系统论述,具体指标包括海外驻军人数、独立同盟数量、汇率制度、贸易依存度等。[59]其指标体系可以对权威这一抽象概念精确量化,便于对各国权威作横向比较,或者对某国权威作长历史周期的纵向比较,但其在衡量某国权威的短时期年份变化上存在不足。驻军人数和贸易依存度的短期波动未必能反映他国服从意愿的变化,而独立同盟数量和汇率制度更是经常保持稳定,且这些指标都忽略了个别关键盟国对大国权威的特殊含义。相较而言,本文的指标体系更加聚焦于身处大国竞争前沿的盟国和战略伙伴,更加侧重于衡量其自愿服从程度的细微变化,因此更有助于动态观察大国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性。

在遴选待检验的历史案例时,需首先确定适用于本研究前提条件的案例样本总体。关于大国范围的划定,文章采纳“战争相关指数”(Correlates of War,简称COW)数据库的界定办法,认为1816年至今的大国包括英国(1816—2021年)、法国(1816—1940年,1945—2021年)、普鲁士/德国(1816—1918年,1925—1945年,1991—2021年)、奥地利/奥匈帝国(1816—1918年)、俄国/苏联/俄罗斯(1816—1917年,1922—2021年)、意大利(1860—1943年)、日本(1895—1945年,1991—2021年)、美国(1898—2021年)和中国(1950—2021年)。[60]其中,只有在一段时期内既实施战略收缩又从事战略竞争的大国才属于本文的研究对象。判断战略收缩的标准是,其对外战略调整同时具备集中战略资源、减少对手数目、避免武力使用等三项内容,具体意指:在资源配置上,让分散在多条阵线的战略资源向核心利益地带集中;在关系维护上,主动与部分竞争对手和敌对国家缓和关系;在危机应对上,尽量减少对武力的运用,不轻易发起和卷入国际冲突。[61]判断大国竞争的标准是,大国需在对外战略上视某个大国为首要外部威胁,事实上发展针对对手的军事能力,采取削弱对手的策略手段,且开展抑制对手的国际动员。依据上述标准,本文认为如表1所示的若干大国构成了1816—2021年案例样本的总体。

表1   战略收缩与战略竞争双重压力下的大国(1816—2021年)

国家时间首要竞争对手主要盟国或战略伙伴
德国1875—1887年法国奥匈帝国、俄国、意大利
俄国1888—1894年奥匈帝国法国、德国
英国1902—1905年俄国日本、法国、德国
法国1904—1914年德国俄国、英国
英国1905—1912年德国日本、法国、俄国
俄国1905—1914年奥匈帝国法国、英国、塞尔维亚
日本1920—1927年美国英国、中国部分军阀
法国1925—1938年德国英国、意大利、苏联、小协约国
英国1933—1938年德国法国、美国、意大利
英国1945—1956年苏联美国、法国、联邦德国、英联邦成员
苏联1953—1960年美国中国、华约成员
法国1960—1977年苏联美国、英国、联邦德国
英国1966—1976年苏联美国、法国、联邦德国、英联邦成员
美国1969—1979年苏联英国、法国、联邦德国、中国
中国1980—1986年苏联美国、巴基斯坦
苏联1985—1990年美国华约成员、越南
美国2017—2021年中国日本、澳大利亚、北约成员、印度

数据来源:笔者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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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本文遴选出英国(1902—1912年)、法国(1925—1938年)、美国(1969—1979年)等3组案例,选择理由如下:其一,案例分布在一战前、二战前、冷战中等不同历史时期,有利于证明理论的相对普遍性;其二,每个大国在相应时期内都有印象管理策略上的显著动态变化,便于在控制变量的基础上以最大相似法作求异比较;其三,如图2所示,英国(1902—1905年)、法国(1933—1938年)、美国(1969—1977年)都体现了威胁紧迫而权威不稳固的变量组合,便于在诸多差异中作求同比较;其四,如将3组案例各自划分为两个典型时间段,则6个子案例恰好覆盖了全部的印象管理模式类型,可以对理论假设作充分检验。

图2

图2   案例分布示意图


四、1902—1912年英国的印象管理策略

步入20世纪后,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英国逐渐显露霸权松动迹象,英国决策者开始以战略调整应对外部环境变化的考验。一方面,1899—1902年的布尔战争耗费了英国的巨量战略资源,多个大国在海外殖民地问题上与其发生矛盾,广阔的海外利益让其霸权护持行为捉襟见肘。英国不得不主动减少在美洲、非洲、东亚等地区的投入,尝试与首要威胁以外的其他大国缓和关系,愈加谨慎地使用武力,在1902年后开启了全球战略收缩进程。另一方面,沙皇俄国在近东、中东、远东对英国构成全方位安全挑战,英国在战略收缩的同时仍高度重视对俄竞争,继续双方横跨欧亚大陆的“大角逐”。在1905年后,德国取代俄国成为英国的首要威胁,对德竞争让英国的战略收缩继续与大国竞争相伴。

(一)英国(1902—1905年):展示克制

在1902—1905年,俄国不仅被英国领导层视作首要竞争对手,还事实上构成了对英国迫在眉睫的威胁。在地中海地区,俄国黑海舰队和法国地中海舰队的加总增大了英国保卫其海上生命线的难度。至1901年,俄法两国海军主力舰已多达43艘,逼近英国的45艘,英国海军建设“两强标准”受到严峻挑战。[62]在远东地区,俄国利用八国联军侵华之机将中国东北纳入其势力范围,对英国在华利益构成威胁。最为紧迫的威胁当属俄国对英属印度的军事压力,毕竟印度堪称大英帝国的核心利益。在波斯、阿富汗、中国西藏等方向上,俄国向南扩张的锋芒直逼印度北部边境。1901年初,俄国在巴格达和阿巴斯港分别建立领事馆,加强在波斯湾地区的政治经济活动。英国驻俄大使哈丁(Charles Hardinge)据此推断:“俄国人对英俄在波斯划分势力范围的意见不屑一顾,他们渴望得到的是整个波斯。”[63]通过向波斯的巨额贷款,俄国获取了在波斯北部修建铁路的权利,由东欧经里海地区再到波斯的铁路网络迅速铺展开来。至19世纪末,朝波斯湾方向延伸的铁路已经修建多达2700英里,俄国向印度边境地带投送兵力的能力大大提升。[64]英属印度陆军总司令基奇纳和印度总督寇松认为,考虑到铁路赋予俄国的军事动员优势,英国在印度防务的军队规模缺口要远多于10万人。[65]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Nicholas Ⅱ)在1899年就宣称,“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也无法阻止我们向其最薄弱之处发起进攻”,可谓对英国在中亚地区防御劣势的真实写照。[66]

19世纪末,索尔兹伯里(Marquess of Salisbury)主导下的英国外交继续沿用传统的“光荣孤立”(Splendid Isolation)政策,在保持外交灵活性的同时却难以维持自身国际权威。当时的英国未与任何大国结盟,一时难以在对俄竞争中寻求到国际支持。法国既与俄国保持着同盟关系,又刚与英国在法绍达危机中结怨,在英俄之间显然更依赖于俄国的支持。为平衡俄法同盟的压力,英国最先尝试的是与德国结盟。但德国的态度十分傲慢,宰相毕洛夫(Bernhard von Bülow)在1901年1月21日给德皇威廉二世(Wilhelm Ⅱ)的信件中声称,德国无须逢迎英国,而应利用英国的困境向其抛出更高要价,以迫使其向德国的要求妥协。于是,德国在与英国的结盟谈判中提出,英国必须给予德国全面的安全承诺,所缔结的同盟条约应同样适用于欧洲大陆,并希望英国能加入德奥意三国同盟的阵营。[67]这些要求实际上是将英国捆绑到德国的对外战略上,极大地损害了英国的外交自主性,使非常渴望与德结盟的外交大臣兰斯多恩(5th Marquess of Lansdowne)和殖民大臣张伯伦(Joseph Chamberlain)最终放弃了缔结英德同盟的努力。继而,英国在1902年1月30日与同样警惕俄国威胁的日本结盟,以分担在远东抗衡俄国的战略压力。[68]虽然实力较弱的日本同样急于达成盟约,但英国仍难以主导英日同盟,英国领导层对本国在联盟中的权威缺乏信心。贝尔福(Arthur James Balfour)就指出,对英国至关重要的欧洲海域和印度边境都未能被盟约覆盖,而且英国很容易在非核心利益区受日本牵连,卷入与俄法同盟的战争。[69]

在外部威胁紧迫而自身权威不稳固的条件下,英国在对俄竞争中尽力展示克制。出于调配资源以应对俄国威胁的需要,英国政府在1902年12月组建了帝国防御委员会。[70]经过内部商议,委员会成员普遍认为应以外交手段管控英俄冲突风险。早在1903年2月,首相贝尔福就开始要求委员会评估,在土耳其海峡问题上向俄国作出让步会给地中海区域的力量平衡造成何种影响。[71]1903—1904年,英国主动与俄国进行非正式接触,寻求英俄两国在中亚划分势力范围的可能性。英国内部也存在主张对俄强硬的官员,其代表人物便是印度总督寇松。寇松坚信俄国正加紧向中国西藏渗透,认为英国必须采取积极的“前进政策”,直接派遣武装使团挺进西藏,从而实现否定清政府在藏主权,抵制俄国对印度北部边境威胁的目标。英国内阁担心这种激进举措会引发俄国在中亚地区的武力反制,故而希望寇松能够“缓进”西藏。1903年4月,兰斯多恩与俄国驻英大使达成谅解,相互保证不改变西藏现状,正是英国内阁主流意见的政策实践。[72]印度事务大臣汉密尔顿(George F.Hamilton)虽然认同寇松的提议,但还是在信件中多次提醒寇松需谨慎行事。[73]不过寇松仍然固守己见,指派荣赫鹏(Francis Younghusband)率领所谓“和平使团”于1903年底入侵西藏,并于1904年8月攻占拉萨。[74]为了安抚俄国,兰斯多恩一再向其保证,英国进入西藏只是为了获得补偿,而非长时间占领土地或干涉西藏事务。[75]此后,英国内阁和议会对寇松主导的入藏行动批评甚多,待到寇松于1905年11月卸任后,其强硬的“前进政策”基本被英国政府摒弃。

此外,1904年2月爆发的日俄战争也给英国外交提出了严峻考验。一方面,日本的进攻加深了俄国对英国的敌意,在俄国眼中,英日同盟显然助长了日本的军事冒险行为。另一方面,在英法两国达成关于殖民地问题的谅解并于1904年4月签订英法协约后,法国极不愿意看到英俄矛盾因日俄战争升级,呼吁英国务必保持冷静。为此,英国领导层作出了大量表态,既向日本证明自身不会无故对俄开战,也向法国证明自身无意损害法俄同盟的信任基础。在1904年4月访问丹麦期间,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Edward Ⅶ)向俄国外交大臣保证:“我唯一的目标就是铺就促成英俄相互理解的道路,如果可以的话,会及时围绕阻碍两国关系的棘手问题展开预备性谈判。”[76]1904年10月,俄国波罗的海舰队远途驰援远东战场,不料在北海的多戈滩附近误击英国渔船并造成英国渔民死伤。然而英国政府仍然尽力隐忍,将事件交由国际调查委员会仲裁,最终和平解决了这场双边危机。[77]日俄战争结束后的1905年10月21日,爱德华七世在写给英国驻俄大使的信件中指示:“我们亟须建立稳定的英俄关系,所有问题都应在友好氛围下尽快加以讨论。”[78]

(二)英国(1905—1912年):彰显决心

随着俄国在日俄战争中惨败,英国的首要外部威胁转为奉行“世界政策”、大幅扩建海军的威廉德国,但英国决策层还是倾向于将德国视为相对长远的挑战。德国宣传其“世界政策”的调门虽然很高,但缺乏清晰的战略思路,实际掌控的海外殖民地基本还停留在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时期的样貌,并未像先前俄国和法国那样构成对英国海外利益的现实威胁。真正引起英国戒备的是德国海军的崛起,在提尔皮茨(Alfred von Tirpitz)“风险理论”的指导下,德国谋划在不惊动英国的前提下,尽快扩建海军,以度过可能遭遇英国海军先发制人打击的风险期。[79]1904年2月,英国将其“两强标准”的参照对象调整为法国和德国海军,并很快制定出对德国的战争计划,而此时德国在主力舰规模上还与英国相差甚远,仅仅达到英国舰队的约1/3,提尔皮茨的“风险理论”已经破产。1906年12月,在第一海务大臣费舍尔(John Fisher)的推动下,英国建造出世界上第一艘统一口径主炮的主力舰“无畏号”,确保了自身的海军技术领先地位。[80]1907年1月出炉的《克劳备忘录》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英国战略精英对德国威胁性质的认知,即德国的主要威胁不在于以武力推翻现状的当下行为,而在于迟早衍生出的成为海洋领导和世界霸权的野心。[81]

与19世纪最初几年陷于国际孤立的状态不同,英国很快通过1904年的英日同盟续约、1904年的英法协约、1907年的英俄协约巩固了自身的国际权威。在英法关系上,1905年的摩洛哥危机大大提升了法国对英国的战略信任和安全依赖。1905年3月31日,威廉二世造访摩洛哥并在演讲中对摩洛哥主权发表评论,要求列强实行“门户开放”政策,公开挑战法国对摩洛哥的宗主权。在法国迫切需要国际支持之际,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Edward Grey)表态称,如若德法之间爆发冲突,英国绝不会置之不理。在英法军事会谈中,英国向法方表示,必要情况下可动员10万英军前往法国。[82]通过在摩洛哥危机中坚定地支持法国,英国进一步促使法国向自身靠拢,双方针对德国的军事协调逐渐超越英法协约的内容。在英俄关系上,经过不懈的谈判努力,英国在1907年8月3日终于与俄国签订协约,标志双方在波斯、阿富汗、中国西藏等地区的矛盾暂告一段落。在英俄协约签订后,俄德继续维持缓和趋势。但在1908—1909年的波斯尼亚危机中,俄国遭到了德国和奥匈帝国的联合羞辱,这激发起俄国强化军备以应对德奥联盟的巨大动力。[83]尽管并未在波斯尼亚危机期间给予俄国实质支持,但英国还是从俄国政策调整中收获了战略利好,即俄德两国间实现军事合作的基础已消失殆尽。

在外部威胁不紧迫且自身权威稳固的条件下,英国在对德竞争中极力彰显决心。面对着德国海军的快速扩建,英国高层官员屡次公开表达对德国实施预防性打击的警告。从1904年底开始,上任伊始的费舍尔就向爱德华七世提议,要为先发制人地攻击德国海军做准备。1905年,英国内政大臣威胁德国方面称,英国海军会在对手获知宣战消息前就发起进攻。英国的一些报刊也呼吁,英国应赶在德国海军真正崛起前就施以打击,让德国海军“哥本哈根化”。[84] 1909年3月,在德国执意升级日趋激烈的“无畏”舰造舰竞赛,且拒绝相互监督对方造舰情况的提议后,英国议会很快批准将每年建造“无畏”舰的数量从4艘翻倍至8艘。[85]

除了以必胜决心直面英德海军竞赛的挑战,英国在德国挑动的国际危机面前,也通过明确的言辞和行动显示抵制德国企图的坚定意志。当1905年德国在摩洛哥问题上向法国施加军事威慑之时,英国没有袖手旁观,于1905年7月在波罗的海展开海上军事演习,还于1906年1月将潜艇和鱼雷艇向多佛尔海峡集中调动。[86]1906年1月16日,磋商摩洛哥问题的阿尔黑西拉斯会议召开,英国坚定表态支持法国,令德国在国际会议中陷入孤立,促使会议作出了有利于法国的决议。1911年7月1日,德国抓住摩洛哥动乱的契机,以保护侨民之名义派遣战舰停泊在阿加迪尔港口。英国决策层判断德国意在拆散三国协约,很快表现出帮助法国强硬应对德国挑战的决心。7月4日,格雷召见德国驻英大使,宣称英国将关注摩洛哥局势的未来演变,且不会在该问题上承认任何没有英国参与的协议。[87]7月21日,属于对德温和派的英国财政大臣劳合·乔治(Lloyd George)发表公开演讲,声称英国绝不会为了换取和平而牺牲国际地位,不能容忍在关键利益上被视作无足轻重的国家。英国海军自1911年7月下旬起已开始备战,并筹划向法国北部派遣远征部队。[88]第二次摩洛哥危机以德国退缩作结,但英国继续以决心展示来推动英法对德军事协调。1912年7月,英国把地中海防务交由法国海军负责,将本国的地中海舰队调往北海海域,以实际行动向德国证明自身将在对德战争中与法国协同作战的决心。[89]

(三)案例小结

从1902年布尔战争结束到1912年英德两国走向缓和期间,英国一直面临战略收缩与大国竞争的双重压力,但其对外战略竞争姿态却有鲜明的阶段性差异。在1902—1905年开展对俄竞争时,英国表现出的是相对隐忍克制的形象;在1905—1912年开展对德竞争时,英国却毫不畏惧地彰显赢得竞争的决心。在前后两段时期,英国自身及其所处国际环境在诸多方面未发生明显改变,这些不变之处和相似之处无法解释英国印象管理策略的变化,所以对两个子案例的比较可以排除一些潜在的竞争性解释。

首先,战略收缩是英国持续坚持的大战略调整方向。1902—1905年,英国先后尝试与德国结盟、与日本构筑同盟、与法国实现和解,这些行动无不是希望减轻自身维持庞大帝国的沉重负担,避免在多个战略方向上耗费战略资源。1905—1912年,英国继续与法国深化安全合作、与日本巩固同盟关系、与俄国推进和解进程,也是希望在对德竞争之外营造有利于己的国际环境,以便集中精力应付德国的挑战。由此可见,英国在与首要对手的战略竞争中究竟是展示克制还是彰显决心,与是否正在实施战略收缩关系不大。

其次,首要竞争对手都对英国构成了重大威胁。1902—1905年,俄国不仅凭借铁路建设大大提高了军事动员能力,逆转了英国依靠海上霸权曾经享有的在欧亚大角逐中的相对优势,还直接给英国的印度防务带来一触即发的危机。1905—1912年,德国大力投入海军建设,后期更是公开与英国开展海军军备竞赛,给英国海上霸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考虑到20世纪初英国的全球霸权性质,无论是被誉为帝国“掌上明珠”的印度的领土安全,还是维系海洋霸权的皇家海军的实力优势,都堪称英国的核心利益。从这个角度看,俄国与德国对英国先后造成的威胁大小难分伯仲,二者的威胁性质更多在于紧迫性而非严重性。因此,仅从外部威胁严重性出发,不足以解释英国在应对首要威胁时为何既曾展示克制以安抚对手,又曾彰显决心以威慑对手。

最后,案例中前后两个时期的英国国内政治确实略有不同。譬如,英国民众在1905年后的对德仇视情绪比1905年前的对俄仇视情绪更为浓厚,以格雷为代表的英国高层决策者比1905年前的决策层更加强调竞争。但本文认为这些方面的差异更多是英国印象管理的结果而非原因,英国社会的仇德情绪很大程度上受英国精英叙事的塑造。至于英国决策层,1905年前也存在着寇松等对俄强硬派,1905年后也存在着劳合·乔治等对德温和派,无论是寇松的被排挤还是乔治的强硬化,都说明个别决策者的相反政策取向未能左右英国选择印象管理策略的因果逻辑。

综上所述,首要外部威胁的紧迫性和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性更能解释英国印象管理策略的变化。受威胁紧迫与权威不稳固的影响,英国在1902—1905年的对俄竞争中展示克制;受威胁不紧迫与权威稳固的影响,英国在1905—1912年的对德竞争中彰显决心。

五、1925—1938年法国的印象管理策略

1923年,法国以德国未履行赔款义务为由,联合比利时出兵占领德国鲁尔工业区,结果事与愿违地酿成了一场鲁尔危机,法国被迫从1925年起改变失败的单边强硬政策。一方面,一战的重创和鲁尔军事占领的消耗让法国经济陷入困顿,使其无力顾及广泛的海外事务。自此,法国被迫从鲁尔区撤军,修复因鲁尔危机遭受损害的大国间双边关系,降低对苏联的敌意,实施战略收缩以加强本土防务。另一方面,德国的巨大军事潜力让法国无法心安,因此法国在战略收缩进程中仍时时不忘对德竞争,希望在和平年代尽可能地限制德国重新崛起。

(一)法国(1925—1933年):公开展示克制、私下彰显决心

德国在一战后一度面临被肢解的生存危机,战后恢复期又因法国的军事占领而濒临经济崩溃,法国政治精英虽然十分警惕德国权势在未来的复苏,但并未将其视为紧迫威胁。1920年,一份递交法国议会的报告指出:“凡尔赛体系下的德国虽然处于被占领状态,但它至少保存并强化着国家的统一;今日的德国虽然羸弱不堪,但它完全有能力在明日变得狰狞可怕。”[90]法国情报机构预估,德国的工业潜能是法国的三倍,且德国的人力储备很快就能超过法国的二倍。[91]可见,法国对德国威胁的评估主要集中于后者的经济和军事潜能上,是一种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负面认知。德国在1933年前并未试图突破外交渠道来强行改变体系现状,不曾展现出向法国复仇的进攻性意图。受《凡尔赛和约》约束,德国被严苛限制陆军和海军规模,无法拥有空军和装甲部队,也无法控制战略价值巨大的莱茵区,显然无力对法国核心利益构成现实威胁。

令法国决策者忧心忡忡的是,在抑制德国的问题上,法国很难找到愿意遵从或配合自身战略规划的盟国和伙伴。对欧陆均势至关重要的英国并不视德国为威胁,反而认为法国势力的坐大不利于英国安全,非但不愿在赔款问题上向德国施压,更是鲜明地批评法国在一战后的单边强硬政策。在鲁尔危机期间,英国外交大臣寇松公开抨击法国普恩加莱(Raymond Poincaré)政府,称其所作所为是在争夺欧洲主导权。[92]克劳(Eyre Crowe)则观察到,很多英国政府的高级官员逐渐考虑用一份英德协约替代从前的英法协约。[93]重回孤立主义的美国更不愿在欧洲大陆承担过多责任,无意给予法国希望得到的安全保证。美国总统胡佛(Herbert Hoover)在谈论法国外交政策时,批评其总是在恢复国力后就变得自以为是,且常常具有军国主义倾向。[94]同时,通过1924年启动的“道威斯计划”,美国利用其强大的经济实力迫使法国交出了在德国赔款问题上的主导权。[95]与英国和美国不同,许多东欧小国积极参加法国组建的联盟,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南斯拉夫等国在20世纪20年代纷纷与法国签署协作条约。然而,波兰和罗马尼亚主要出于防范苏联的目的而与法国开展军事合作,捷克斯洛伐克和南斯拉夫则更加关注匈牙利修改边界的威胁,南斯拉夫还怀有抵制意大利势力扩张的考量。[96]因此,法国在德国问题上对东欧小国盟友的权威有限,尤其在1927年法苏接近后,法国与这些国家的对德政策协调更加艰难。

在外部威胁不紧迫且自身权威不稳固的条件下,法国在对德竞争中公开展示克制而私下彰显决心。在公开的国际场合,由白里安(Aristide Brian)主导的法国外交在鲁尔危机后一改单边强硬作风,尽力展现自身缓和法德关系、促进多边协调、维护欧洲和平的意愿。1925年8月24日,白里安主动邀请德国外交部长斯特雷泽曼(Gustav Stresemann)赴瑞士洛迦诺参与多边谈判。通过会议成果《洛迦诺公约》,法国在确保德法边界现状和莱茵非军事区合法化的基础上,对德国的安全利益和国际地位作出了公开承诺。依照该《公约》规定,英国和意大利成为德法两国遵约的保证国,实际上也否定了法国类似鲁尔占领的行动权利,以及利用莱茵区为东欧小国盟友提供军事支持的可能性。同时,法国也没有坚持让德国对其东部边界作出维护现状的保证。[97]1926年9月,德国在法国承认下顺利加入国际联盟并成为常任理事国,白里安在国联大会上憧憬:“大炮和机关枪已经远去,和解、仲裁与和平将取而代之。”[98]1927年4月,白里安借纪念美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十周年的契机,发出了法美共同努力用国际法约束战争行为的和平倡议。在当年6月发给美国的照会中,法国正式提出双方可以签订友好条约并声明谴责和摒弃国家间战争。虽然美国进一步提出的以多边条约代替双边条约的意见明显不利于法国在欧洲的地位及在联盟体系中的权威,但法国政府还是选择接受美方主张,联合15个国家于1928年8月27日签署了《白里安—凯洛格非战公约》,明确向国际社会宣布将战争排除在国家政策工具之外,国家间争端均需通过和平方式解决。[99]在1929年9月,白里安更是在国联大会的演讲中呼吁建立一个“欧洲联盟”,将《洛迦诺公约》体系拓展到整个欧洲,以保障欧洲的永久和平。[100]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对德鹰派普恩加莱在1926—1929年重新担任法国总理,但他也并未公开阻挠法国对德缓和进程。

然而,与国际舞台上的表态有所不同,法国在与德国的双边谈判中仍然尽力展示着限制德国重新崛起的决心。1925年后,欧洲洋溢着和平与和解的“洛迦诺精神”,但莱茵撤军问题和德国赔款问题依然是法德两国推进双边关系的障碍。面对1926年法郎大幅贬值的危机,白里安曾在与斯特雷泽曼的非正式沟通中提出,通过一年内撤离莱茵区的条件来换取德国在赔款问题上的让步,以纾解法国经济困局。[101]可是,在实现法郎稳定后,法国很快转向强硬立场,开始将其对莱茵区的军事占领当作对德谈判的筹码。在法国主流政治精英的诉求里,若想让法国撤离莱茵区,德国必须承认东部边界的现状、接受永久的裁军监督、达成全面的赔款协定。[102]在1927年1月,白里安完全否认曾经设想的提前撤离莱茵区的动议,甚至将此提议归于斯特雷泽曼的一厢情愿。[103]普恩加莱更是主张,只有在法国收到德国的预付赔款后,法国的撤军进程才能启动。他还直白地对德国大使说:“由于今后德国一旦拒绝赔款,法国将不再有重新占领德国领土的合法权利,因此法国只能选择一步步地归还德国领土,以保持对德国的影响力。”此后,在德国大使请求法国基于“洛迦诺精神”提前归还第二块领土时,普恩加莱又断然拒绝,并声称“法国人绝对不会毫无缘由地理解,为何法国要在高高在上时向德国做出牺牲”。[104]法国私下的对德竞争决心也可从德国领导人的观感中反证,斯特雷泽曼就愤恨地表示:“法国政治家中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理解德国,他们只是想利用莱茵区以从德国身上榨取更多赔款。”[105]

(二)法国(1933—1938年):展示克制

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Adolf Hitler)成为德国总理,德国逐渐由法国的长远威胁变为紧迫的当下威胁。1933年10月14日,德国单方面退出日内瓦裁军会议,并于5天后退出国际联盟。1934年下半年,德国开始秘密重整军备,至1935年更是公开宣布实行普遍义务兵役制,计划将国防部队人数扩充20万之多。同时,希特勒无视《凡尔赛和约》的限制,重新组建德国空军和装甲部队。1936年3月7日,希特勒又违背《洛迦诺公约》,派军挺进莱茵非军事区,直接在德法边境构筑防御工事。1938年3月,德国强行吞并奥地利,宣布实现德奥合并。而后,德国向法国盟友捷克斯洛伐克发出战争威胁,宣称要吞并苏台德地区。[106]纳粹德国的一系列修正主义举动无不使法国领导层紧张,早在1933—1934年,法国就紧急寻求同英国、意大利以“四国公约”的形式抑制德国的扩军步伐。1934年后,由外交部长巴尔都(Louis Barthou)主导,法国紧锣密鼓地联络苏联和东欧小国盟友,希冀尽快建立起遏制德国的联盟体系。

尽管法国在20世纪30年代相当重视英国、意大利、苏联、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罗马尼亚等国家在制衡德国上的作用,却一直未能在对德联盟构建和国际动员中确立起足够权威。反而,法国原本就不够稳固的国际权威在危机应对中愈发流失,直至二战爆发前夜都始终无法左右主要盟友的对德政策。依照《洛迦诺公约》,英国和意大利具有给予法国安全保证的有限义务,法国在希特勒上台后也最希望得到二者支持。但是,英国意图扮演的是法德之间的仲裁者角色,无意与法国并肩向德国施压。对于1932—1934年的裁军大会,英国外交大臣西蒙(John Simon)坦承:“英国需要竭尽所能地推动裁军进程,并以法德两国的共同朋友身份行事,以期促成法德和解。”[107]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领导的意大利借助“四国公约”获得了象征性的国际地位,一度对法国抱有友好态度。可是,法国视“四国公约”为遏制德国的工具,在德国退出裁军大会后便拒绝了意大利关于继续在公约框架下推动裁军的倡议,致使法意关系恶化。[108]在英国和意大利支持有限的情形下,法国转而与苏联在1935年5月结为同盟,苏联在互助协定的形式、触发条件及波兰问题上都向法国作出了让步,实际上在联盟内部赋予了法国更高权威。然而,在希特勒进军莱茵区后,法国与英国开始商讨军事合作,法苏安全互助对法国来说不仅价值降低,还存在与《洛迦诺公约》难以相容的问题。此后,法国主动淡化法苏同盟色彩,对法国极其失望的苏联也就与法国渐行渐远。[109]作为法国在东欧的盟友,波兰在1934年1月与德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小协约国中的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主张与法国的联盟针对对象只局限为匈牙利,既不愿依附法国去对抗德国,也不愿跟随法国开展与苏联的军事合作。[110]

在外部威胁紧迫且自身权威不稳固的条件下,法国在对德竞争中尽力展示克制。面对着德国日益显露的修正凡尔赛体系的图谋,希望限制其重整军备的法国所做的只是利用“四国公约”谈判约束德国。在1933年3月22日对外发表的新闻公告里,法国政府表示:“为了和平事业,作为国际联盟行政院常任理事国的四个欧洲大国应本着国联精神,在国联框架内和彼此之间实现诚挚的合作。”[111]即便是表达对德国修约举动的反对意见时,法国政府的措施也只是通过发布蓝皮书,声明自身对国联盟约的坚持,以及在修约问题上奉行有关国家一致同意的原则。[112]在构建旨在防范德国的联盟体系时,法国还不断向德国阐述这类安全合作行为的有限性,试图降低德国的戒备心理。1935年7月,法国外交部长赖伐尔(Pierre Laval)向德国大使澄清,法国并未放松对苏联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警戒,法苏互助条约仅有5年期限,从长远看法国无意推动法苏关系发展为一战前法俄关系的亲密状态。[113]1936年12月,法国外交部长德尔博斯(Yvon Delbos)在与德国大使关于西班牙内战问题的交涉中大谈法德和解,并指出在保障和平的前提下,德国理应获得殖民地和贷款。[114]在希特勒进军莱茵区、兼并奥地利的过程中,法国除了加紧与英国协调军事合作,也未能表现出对德国行为的任何有意义的抵制。在1938年9月的慕尼黑会议上,法国总理达拉第(Édouard Daladier)更是追随英国首相张伯伦(Neville Chamberlain)照会自己的盟友捷克斯洛伐克,让其接受德国提出的割让苏台德地区的要求。以“慕尼黑阴谋”为顶峰,法国在20世纪30年代的一系列对德政策遂被冠以“绥靖政策”之名。[115]

(三)案例小结

从1925年鲁尔危机受困到1938年后对德作战不可避免,法国自始至终同时奉行着战略收缩与对德竞争的路线。尽管法国一直公开展示着期盼和平、促进合作、安抚德国的克制形象,但在私下的法德双边互动中,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姿态。在1925—1933年,法国在对德谈判中常常显得咄咄逼人,竭力在德国面前彰显着遏制其发展的强大决心;在1933—1938年,法国却试图在私下场合尽力掩饰其对德竞争行为,向德国展示出缺乏竞争意志的样貌。虽然许多因素影响着法国在两战之间的外交政策,但它们未必能解释法国对德竞争形象的这种变化。

首先,法国战略收缩的取向没有明显的前后差异。在鲁尔危机之后,法国决策层基本认识到自身无力单独主导欧洲秩序,乃至巩固相对德国的战略优势,其必须在抑制德国的问题上依赖英国、美国、意大利等国的支持。但在1933年之前,这种收缩保卫本土安全、渴求他国安全保证的动机并未让法国放弃私下的对德强硬姿态,这与1933年之后形成强烈反差。这说明,法国私下对德强硬抑或软弱的形象并不受战略收缩选项本身的控制。

其次,和平主义思潮贯穿两战之间的欧洲社会舆论。受一战阴影影响,以出兵鲁尔为代表的法国单边强硬政策不得人心,也受到英、美等国的强烈反对,法国的持续对德强硬缺乏国际支持。在1933年之前,尽管法国亲自在国际舞台上高调宣扬和平与合作的思想,却始终在私下对德谈判中彰显竞争决心。当时的国际思潮也许能够解释为何法国在后期全面对德绥靖,却不能解释为何法国在前期依然私下保持强硬姿态。

再者,一战后法国政府内部的鸽派精英一直有较大影响力。被公认对德软弱的赖伐尔、达拉第等人确实在1933—1938年影响着法国外交风格,但以温和著称的白里安也曾在1932年逝世前长期主导法国外交,并一手操持着对德谈判。在撤军、赔款等关键问题上,白里安并非无条件地满足德国利益诉求,这让与之沟通密切的斯特雷泽曼也心生怨恨。可见,领导人个体因素不是解释法国私下印象管理策略变化的理想变量。

最后,德国实力的急剧崛起是影响法国外交的重要变量。然而,德国与法国间的实力差距并不是在1933年前后骤然缩小,这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为何法国由私下彰显决心向私下展示克制转变的时间节点是在1933年左右,而非德国通过占领莱茵区显著改变德法均势的1936年左右。至少在希特勒冒险挺进莱茵区前,法国仍然具备对德强硬的物质实力资本,但法国早已放弃了这种印象管理策略。[116]所以,在本文研究问题下,与外部威胁的物质实力相比,外部威胁在时间维度的紧迫性更有意义。

综上所述,首要外部威胁的紧迫性更能解释法国印象管理策略的变化。由于威胁不紧迫,法国在1925—1933年的对德竞争中私下彰显决心;由于威胁紧迫,法国在1933—1938年的对德竞争中私下展示克制。

六、1969—1979年美国的印象管理策略

在1969年尼克松(Richard Nixon)上台时,美国深陷越南战争泥潭,更面临着与日俱增的苏联挑战,冷战形势的不利趋向促使美国作出战略调整。一方面,尼克松政府选择从越南撤军,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探索管控美苏冷战的机制,推动美国转向战略收缩。另一方面,与苏联的冷战仍是美国对外战略的主题,军备限制谈判在缓和美苏关系的同时,也含有抑制苏联实力过快增长的意图,对华政策的转变也有重建对苏均势的考量,这些都表明战略收缩与战略竞争同为20世纪70年代美国大战略的核心任务。[117]

(一)美国(1969—1977年):展示克制

自冷战开启以来,苏联就被认定为美国重大而紧迫的首要外部威胁。至20世纪60年代末期,苏联威胁的紧迫性愈加突出。在战略武器方面,苏联装备的洲际弹道导弹数量在1969年已逼近美国的1054枚,在1970年就完成了对美国的数量超越,并开始攻关多弹头技术和部分轨道轰炸系统。苏联的中程弹道导弹大部分部署在苏联西部地区,能够覆盖西欧的任何目标。[118]在海上兵力方面,在戈尔什科夫(Gorshkov)的领导下,苏联海军逐渐由近海防御力量发展为一支强大的远洋海军,愈发活跃在地中海和印度洋等海域。基本上,苏联海军在20世纪60年代建造的水面舰艇都安装了地对空导弹或地对地导弹,超过20艘水面舰艇和近50艘潜水艇都已装备远程反舰巡航导弹。[119]在陆上兵力方面,苏联陆军保持着大约140个师、200万人的规模,其中一半部署在苏联西部和东欧地区以对抗北约,并着重强化快速反应和打击能力。此外,苏联在1967年展示了新研发的AN-22重型运输直升机,可载重80余吨飞行5000公里,极大提升了对远距离地面作战任务的支持能力。[120]

与此同时,美国还面临着自身国际权威的显著下降,作为其重要盟友的英国、法国和联邦德国都呈现出追求独立自主的一面。在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的领导下,法国在20世纪60年代奉行以独立外交和独立防务为核心的“戴高乐主义”,强调欧洲不应沦为美国附庸,并率先与苏联缓和关系。在大西洋联盟内部,法国拒绝接受美国的绝对权威,在1966年3月退出了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121]尔后,法国继任总统蓬皮杜(Georges Pompidou)基本延续了戴高乐的独立自主外交政策。[122]1969年10月勃兰特(Willy Brandt)上台执政后,联邦德国开始执行“新东方政策”,主动与苏联及东欧国家改善关系。该政策的重大外交成果包括1970年的《莫斯科条约》《华沙条约》及1972年东西德国间的《基本条约》,联邦德国向苏联承诺彼此放弃使用武力且接受德国东部边界现状,并实现了与民主德国的关系正常化。勃兰特政府的一系列举措令美国十分不满,尼克松、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等人均担忧联邦德国的民族主义和中立倾向会削弱美国的领导力和北约的凝聚力。[123]即便是一贯维系与美国“特殊关系”的英国,也在1970年希思(Edward Heath)担任首相后出于加入欧共体的战略利益需求,选择用“天然关系”一词淡化英国对美国的过度依赖。[124]在尼克松执政期间,美国在大西洋联盟内部本就脆弱的权威又屡遭打击。从1971年推动布雷顿森林体系走向瓦解到1973年提出“欧洲年”计划,美国单边主义的作风以及让盟友担负更多成本的战略调整加剧了美欧之间的信任危机。[125]值得一提的是,随着中美关系正常化,中国日益成为美国对苏战略中的重要角色。但此时的中国尚未建立起对美国的基本战略信任,直到福特(Gerald Ford)政府时期还高度怀疑对苏联缓和的美国怀有“祸水东引”的居心,主张美国应当与中国联合更强硬地对抗苏联。[126]

在外部威胁紧迫且自身权威不稳固的条件下,美国在对苏竞争中尽力展示克制。1972年5月,尼克松赴莫斯科访问,同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等苏联领导人举行会谈。在美苏双方签订的《相互关系原则》中,美国接受了苏联一贯宣扬的“和平共处”思想,将其作为两国关系发展的基础。双方还强调,应本着克制的精神,尽一切努力避免军事对抗和核战争,以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纷争。[127]随后,美国尼克松和福特两届政府均沿袭这一外交路线,于1973年6月实现了勃列日涅夫访美,于1974年6—7月实现了尼克松第二次访苏,于1974年11月实现了福特访苏,并于1975年8月实现了福特与勃列日涅夫的双边会晤。经过1969—1972年在赫尔辛基和维也纳的多轮谈判,美国与苏联成功完成第一阶段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谈判(SALT I)。另外,美国还与苏联在1972—1976年先后签订《防止在海上发生意外事故条约》《反弹道导弹条约》《防止核战争条约》《限制地下核试验条约》《关于核爆炸用于和平目的条约》,并自1972年11月开启了第二阶段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谈判(SALT Ⅱ)。除此之外,在苏联表示同意美国参加欧洲安全会议后,尼克松政府逐渐改变了美国对欧安会的传统抵制态度,开始积极投身于欧安会的筹备,并愿意同步推进欧安会和中欧裁军会议。[128]1973—1975年,欧洲安全会议的外长会议、专家会议和首脑会议先后召开,最终达成了象征着东西方缓和与合作精神的《赫尔辛基协定》。

(二)美国(1977—1979年):公开彰显决心、私下展示克制

20世纪70年代的美苏缓和并未减慢苏联积蓄实力的进程,加之其在第三世界的全面介入,苏联对于美国的威胁紧迫程度又有所加深。1977年,苏联开始部署新研制的SS-20中远程弹道导弹,其射程约5000公里,命中精度约400米,可携带3枚15万吨当量的分导弹头,这给美国本土和欧洲防御施加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据美国情报部门的评估,苏联战术核武器在几年内的迅猛发展已严重削弱北约在中欧的核优势地位。[129]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在1979年5月也悲观地表示,美国对苏核均势的衰退速度比自己之前预测的更快,这一不利趋势可能延续至20世纪80年代初期。[130]与此同时,苏联通过越来越频繁的“代理人战争”,寻求改变东西方阵营在部分关键地区的力量对比状况。1975年11月,在苏联的背后支持下,古巴军队出兵安哥拉,干涉安哥拉内战走向。1977年,苏联开始积极介入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的战争,不仅向埃方提供巨额军援,还直接向当地派遣数百名军事顾问。[131]1979年2月,在中国开展对越自卫反击后,苏联海军舰艇随即进驻金兰湾和海防等港口,宣示其对越南军事行动的支持。[132]

对美国相对有利的是,其国际权威在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有了明显回升。在1974—1976年威尔逊(Harold Wilson)担任首相期间,英国重新强调英美特殊关系。[133]相较前任勃兰特的“新东方政策”,1974年起担任联邦德国总理的施密特(Helmut Schmidt)更加注重维护和提升与大西洋盟友的关系。基辛格对施密特个人青睐有加,称赞西德外交路线从勃兰特时期到施密特时期完成了奇迹般的转变。[134]尽管法国与美国的矛盾更为深刻,但美法关系还是在1974年德斯坦(Giscard d'Estaing)就任法国总统后迎来转机。1974年12月,福特与德斯坦在马提尼克岛完成会晤,此后福特在1975年12月欣然参加法方主持的西方发达国家间的朗布伊埃峰会,又在1976年5月接待了德斯坦的来访,美法关系逐渐走出了尼克松—蓬皮杜时代的低谷,两国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先前在战略性问题上的密切沟通。[135]另外,中美两国间的对苏战略分歧在1978年内渐趋缩小,卡特(Jimmy Carter)政府开始转向“技术扶华”和“有限武装扶华”政策,中国与美国的安全合作关系日益稳固。[136]此外,卡特本人对美国的道德优越性具有高度自信,尤为标榜美国在人权领域的价值引领作用,这进一步强化了美国对自身国际权威稳固性的乐观认知。[137]

在外部威胁紧迫且自身权威稳固的条件下,美国在对苏竞争中公开彰显决心而私下展示克制。1977年1月,刚刚上台的卡特便在致勃列日涅夫的信函中强调其人权外交原则,称美国高度重视自由的命运和个体的人权问题。[138]1977年2月,出乎苏联领导层意料之外,卡特给苏联国内著名持不同政见者萨哈罗夫(Andrei Sakharov)去信,声称美国绝不会对世界各地自由的前途坐视不管。[139]同时,在削减双方核武器的数量上,卡特政府还单方面寻求突破符拉迪沃斯托克会议上美苏业已达成的共识目标,令勃列日涅夫相当不满。[140]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是典型的对苏鹰派,卡特在公开场合的诸多对苏政策演说都深受其影响,与尼克松和福特政府相比呈现出更鲜明的强硬姿态。[141]1978年6月7日,卡特在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发表演讲,直言苏联正利用缓和时期富有侵略性地攫取地缘优势、制造地区混乱,并声称无论苏联选择合作还是对抗,美国都已做好充分准备。[142]1979年9月,美国情报机构发现苏联所谓“作战部队”在古巴活动的可疑情形,相关消息很快在美国舆论中散布。在布热津斯基的一再敦促下,卡特宣布组建加勒比海特遣部队以监控苏联军事动向,并授权在该地区进行军事演习。此后,卡特政府针对苏联做出了一系列战略部署,包括增加国防开支、部署MX系列导弹、委派国防部长布朗赴中国开展战略沟通、提议北约盟国接受新一代核武器等。1979年10月9日,卡特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其在对苏竞争问题上不存在任何恐惧和惊慌。[143]1979年11月,随着苏联干涉阿富汗局势,美国的战略姿态进一步凸显竞争决心,即便苏联方面表示愿意削减SS-20导弹数量,美国仍坚持继续向西欧部署464枚战斧式巡航导弹和108枚潘兴Ⅱ中程弹道导弹。[144]

尽管这一时期的美国注重在国际舞台上展示重掌冷战优势的决心,但在私下的双边沟通中,其仍然向苏联传递着旨在维持美苏缓和状态的克制信号。与布热津斯基截然相反,国务卿万斯(Cyrus Vance)在对苏政策上是典型的鸽派,因此成为卡特委派与苏联进行军控谈判的首要人物。在SALTⅡ谈判陷入停滞后,万斯于1978年4月访问莫斯科,与苏联外交部长葛罗米柯(Andrei Gromyko)为挽救谈判开展秘密磋商,双方均表示SALTⅡ谈判不应受国内政治和舆论氛围影响。即便美国政府内部充斥着反对声音,卡特还是授权万斯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决策。随后,万斯代表美方放弃了大幅度削减战略武器的要求,接受了战略武器总数为2250件的苏方立场,通过适当让步避免了SALTⅡ谈判的破裂。[145]当苏联方面获知中美建交联合公报内容后,葛罗米柯在1978年12月与万斯的日内瓦会谈中猛烈抨击了卡特政府的联华制苏政策,但万斯仍然保持着克制,尽力安抚苏联并积极就美苏领导人峰会事宜与苏方密切沟通。[146]在1979年6月的维也纳峰会上,卡特诚挚地向勃列日涅夫致以敬意,表示当前的和平局面一定程度上归功于勃列日涅夫率先提出的“缓和”理念。[147]在双边会谈中,卡特部分吸收了布热津斯基的建议,呼吁苏联应在第三世界克制行动,但在谈判主题方面主要还是遵循万斯的意见,将重点放在推进SALTⅡ签订之上,以至于大感失望的布热津斯基回忆道:“除了泛泛地交换意见,我们未能使苏联人围绕美国关心的地缘政治问题进行充分磋商。”[148]勃列日涅夫在会后对卡特的为人赞赏有加,也可见卡特基本上在会晤中呈现出温和有礼的态度。[149]

(三)案例小结

从1969年自越南战场撤军到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美国尼克松、福特和卡特三届政府延续了整整十年的战略收缩进程,同时从未在冷战中放松对苏竞争。面对着始终紧迫的苏联威胁,美国在1977年前后两段时期内的印象管理策略却有所不同。在1969—1977年,美国在公开场合与私下谈判中都显得足够克制;但在1977—1979年,美国在私下继续展示克制的同时,却愈发倾向于在公开场合向苏联彰显竞争决心。在探究为何美国对苏竞争姿态发生改变时,应当排除那些在前后两个时期保持恒定的常量。

首先,美国三届政府均致力于通过战略收缩重掌对苏优势。虽然具体政策内容有所差异,但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战略调整的总基调还是节约战略资源、避免竞争升级、推动冷战缓和。这一长期稳定的对外战略方针无法解释美国在1977年左右开始显露的对苏强硬姿态,无法解释渴望推进SALTⅡ谈判的卡特政府为何要用公开的言辞和行为刺激苏联。

其次,针对领导人对苏政策的批评从未在美国国内政治中消失。在比较稳定的两党竞争的政治格局下,尼克松、福特和卡特任何一届政府都难以规避对方政党的犀利抨击。纵使两党在外交议题上的争论不如在国内事务上激烈,纵使国内舆论已在反战问题上凝聚共识,但仍有相当多的美国国内精英不满政府推动的对苏缓和。不过,至少在尼克松和福特时代,美国政府依然长期坚持对苏公开展示克制,这表明国内政治层面并未对美国印象管理策略的选择造成根本制约。

最后,卡特和布热津斯基的个人作用确实是影响美国对苏竞争形象的重要因素,但其无法成为最重要的解释变量。卡特的人权外交思想直接塑造了美国在1977—1979年公开彰显决心的言辞,布热津斯基顽固的对苏仇视态度也影响着卡特的诸多表态。但这些尚不能解释为何卡特在与勃列日涅夫的私下交往中并未强硬地捍卫其人权外交原则,为何素被称为“外交软弱”的卡特相比尼克松和福特更愿意向苏联公开彰显决心,为何卡特在SALTⅡ谈判问题上更加信任与布热津斯基不和的对苏鸽派万斯。

综上所述,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性更能解释美国印象管理策略的变化。由于权威不稳固,美国在1969—1977年的对苏竞争中公开展示克制;由于权威稳固,美国在1977—1979年的对苏竞争中公开彰显决心。

七、结论

通过对上述6个历史案例的实证检验,本文的理论假设得到了初步验证。对处于战略收缩时期的大国而言,首要外部威胁的紧迫性与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性影响着其参与战略竞争的姿态,不同的条件组合会塑造大国不同的印象管理策略:在外部威胁紧迫、自身权威不稳固的情境下,大国倾向于展示克制;在外部威胁紧迫、自身权威稳固的情境下,大国倾向于私下展示克制而公开彰显决心;在外部威胁不紧迫、自身权威稳固的情境下,大国倾向于彰显决心;在外部威胁不紧迫、自身权威不稳固的情境下,大国倾向于公开展示克制而私下彰显决心。诚然,作为一种长期的印象管理策略,大国在战略竞争中展示克制和彰显决心的行为远不如处理具体危机时的克制和决心信号那样绝对化,在相对稳定的信号表达倾向里也会夹杂少数异质信号,但这并不能否认国家大战略中信号传递和印象管理的研究价值。战略信号虽与大国的对外战略实践存在差异,但它既体现着大国贯彻自身战略目标的策略考量,也确实在现实政治中左右着互动方的战略评估和战略选择,值得对其逻辑机理深度剖析。

借鉴本文研究结论,可对处于战略收缩时期的美国对华战略竞争姿态有所研判。近期拜登政府决然从阿富汗撤军,证明其会延续前任政府减轻战略负担、收缩战略阵线的大致方针。同时,拜登政府仍坚持对华战略竞争的基调,在军事、科技、意识形态等多个维度上持续对华施压,显示出大国竞争在其对外政策中的分量之重。据此可以预期,拜登政府今后将致力于保持有限战略收缩与适度战略竞争的平衡,这基本符合本文理论的适用范畴。故而,美国当前和未来的对华竞争姿态很可能取决于美国如何评估所谓“中国威胁”的紧迫性及其自身国际权威的稳固性。

一方面,拜登政府继承特朗普政府的威胁评估观念,认定中国对美国构成“系统性挑战”,但仍然将中国在多个维度上的挑战视为长期性的而非对美国核心利益迫在眉睫的威胁。另一方面,拜登政府高度重视价值观外交,试图重拾在盟友心目中的领导权威,这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特朗普时代美国遭遇的信任危机,日本、澳大利亚、英国、法国等大部分重要盟国在“印太战略”、供应链安全、民主国家联盟等美国提议上的配合意愿不断增强。在这种外部威胁不紧迫、自身权威较稳固的情境下,倘若美国有限战略收缩、适度对华竞争的大战略方向不变,则美国很可能在拜登任内继续保持势必赢取大国竞争的高调强硬姿态。

就中国外交而言,本文研究结论或可提供如下启示:其一,纯粹依靠对美示善来改变美国强硬姿态的期望并不现实,美国频繁彰显决心恰恰是因为其相信中国的反制措施不大可能引发中美冲突;其二,中国与美国盟国的关系会对美国的国际权威产生较大影响,削弱美国权威与打击美国盟国孰轻孰重值得深思;其三,美国对华竞争形象背后有其战略利益考量,可能与其实际对华竞争行为存在距离,仅回应美国主观投射的战略信号有陷入对方战略逻辑的风险,基于美国客观推行的战略形态制定政策或许更有利于中国国家利益。

本文得到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批准号:21QD08)的资助。感谢阎学通、孙学峰、漆海霞、任琳、周建仁等学者及匿名评审专家提出的宝贵意见。文责自负。
节大磊:《现实主义理论与美国外交战略的演变》,载《当代美国评论》,2018年第1期,第50—69页;赵明昊:《特朗普执政与中美关系的战略转型》,载《美国研究》,2018年第5期,第26—48页;周方银:《有限战略收缩下的同盟关系管理:奥巴马政府与特朗普政府的政策选择》,载《国际政治科学》,2019年第2期,第1—34页;孙兴杰:《美国战略收缩与中美关系演化》,载《国际问题研究》,2021年第1期,第69—85页;凌胜利:《全球战略收缩期与中国“强国外交”新征程》,载《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1年第3期,第1—17页。有学者也使用“压制性回缩”来概括美国近年来的战略调整,认为其强调大国战略竞争的回归,不同于传统的“战略收缩”。本文赞同其对美国战略形态的判断,但认为美国此轮战略调整与历史上许多大国的战略收缩并不存在根本差异,因而更倾向对“战略收缩”的学理概念作重新界定和细化分析,而非否定用“战略收缩”描述美国战略调整的合理性。
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18, 2017, https://trumpwhitehouse.archives.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访问时间:2021年3月15日;The White House, “United States Strategic Approach to The People【-逻*辑*与-】apos;s Republic of China,” May 20, 2020, https://trumpwhitehouse.archives.gov/wp-content/uploads/2020/05/U.S.-Strategic-Approach-to-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Report-5.24v1.pdf,访问时间:2021年3月15日;The White House, “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 March 3, 2021,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访问时间:2021年3月15日。
本文不否认大国战略选择的多样性,同时奉行战略收缩与参与大国竞争是本文研究问题的背景条件,远离大国竞争的战略收缩与战略扩张时期的大国竞争均不在本文研究范围之内。
刘博文:《崛起国的战略收缩缘何逆转——以日本(1920—1927)和苏联(1953—1960)为例》,载《外交评论》,2020年第1期,第95页。
Robert Jervis, The Logic of Image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0.印象管理的概念来源于欧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的社会学研究,参见Erving Goffman,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New York: Anchor Books, 1959.关于其社会戏剧理论对国际关系研究的价值,参见赵洋:《社会戏剧理论与国际关系研究》,载《国际政治科学》,2013年第4期,第122—145页。
关于国际危机中信号传递现象的经典研究,参见James D.Fearon, “Signaling Foreign Policy Interests: Tying Hands versus Sinking Costs,”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 Vol.41, No.1, 1997, pp.68-90; Kenneth A.Schultz, “Domestic Opposition and Signaling in International Crises,”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92, No.4,1998, pp.829-844; Anne E.Sartori, “The Might of the Pen: A Reputational Theory of Communication in International Dispute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56, No.1, 2002, pp.121-149; Branislav L.Slantchev, “Military Coercion in Interstate Crises,”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99, No.4, 2005, pp.533-547; Jessica L.Weeks, “Autocratic Audience Costs: Regime Type and Signaling Resolv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62, No.1, 2008, pp.35-64; Robert F.Trager, “Diplomatic Calculus in Anarchy: How Communication Matters,”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104, No.2, 2010, pp.347-368; Matthew Fuhrmann and Todd S.Sechser, “Signaling Alliance Commitments: Hand-Tying and Sunk Costs in Extended Nuclear Deterrence,”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58, No.4, 2014, pp.919-935.
费伦曾指出危机外交中的信号传递逻辑也适用于大战略研究领域,但由于国家对外战略中“束手”(tying hands)信号的观众成本(audience costs)效应不明显,后续研究对这一问题的讨论极为少见,参见James D.Fearon, “Signaling Foreign Policy Interests: Tying Hands versus Sinking Costs,”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 Vol.41, No.1, 1997, pp.68-90.
蒲晓宇:《地位信号、多重观众与中国外交再定位》,载《外交评论》,2014年第2期,第25页;蒲晓宇:《霸权的印象管理——地位信号、地位困境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9期,第43页;Stacie E.Goddard, When Right Makes Might: Rising Powers and World Order,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8, pp.2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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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J.Mearsheimer, 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 New York: W.W.Norton 【-逻*辑*与-】amp; Company, 2001; Barry R.Posen, “Command of the Commons: The Military Foundation of U.S.Hegemony,”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28, No.1, 2003, pp.5-46; Stephen Biddle and Ivan Oelrich, “Future Warfare in the Western Pacific: Chinese Antiaccess/Area Denial, U.S.AirSea Battle, and Command of the Commons in East Asia,”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41, No.1, 2016, pp.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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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研究中的威慑理论长期强调声誉对威胁可信性的重要作用,参见Thomas Schelling, Arms and Influence,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6; Richard Ned Lebow, Between Peace and War: The Nature of International Crisis,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1; Paul K.Huth, “Reputation and Deterrence: A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Assessment,” Security Studies, Vol.7, No.1, 1997, pp.72-99.也有一些学者质疑和批评这一假定的真实性,参见Ted Hopf, Peripheral Visions: Deterrence Theory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in the Third World, 1965—1990, 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1994; Jonathan Mercer, Reputation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6; Daryl G.Press, Calculating Credibility: How Leaders Assess Military Threat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5; Shiping Tang, “Reputation, Cult of Reputation, and International Conflict,” Security Studies, Vol.14, No.1, 2005, pp.3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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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ert Jervis and Jack Snyder, eds.,Dominos and Bandwagons: Strategic Beliefs and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in the Eurasian Rimlan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关于对声誉在联盟政治中作用的质疑,参见Jonathan Mercer, Reputation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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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原:《大国政治的喜剧——两极体系下超级大国彼此结盟之谜》,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12期,第38—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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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少数研究试图综合分析多重观众的影响,但其研究对象主要是危机和争端中的信号传递,仍与本文主题有一定距离,参见Scott Wolford, “Showing Restraint, Signaling Resolve: Coalitions, Cooperation, and Crisis Bargaining,”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58, No.1, 2014, pp.144-156;漆海霞、齐皓:《同盟信号、观众成本与中日、中菲海洋争端》,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7年第8期,第106—134页。
Danielle L.Lupton, Reputation for Resolve: How Leaders Signal Determination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20.类似观点还可参见Scott Wolford, “The Turnover Trap: New Leaders, Reputation, and International Conflict,”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51, No.4, 2007, pp.772-788; Jonathan Renshon, Allan Dafoe and Paul Huth, “Leader Influence and Reputation Formation in World Politics,”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62, No.2, 2018, pp.325-339.
Keren Yarhi-Milo, Who Fights for Reputation: The Psychology of Leaders in International Conflict,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8.
Joshua D.Kertzer, Resolve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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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ian C.Rathbun, Diplomacy【-逻*辑*与-】apos;s Value: Creating Security in 1920s Europe and the Contemporary Middle East,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4.
尹继武:《领导人、国内政治与中美战略沟通(2016—2018)》,载《国际政治科学》,2019年第4期,第91—118页。
关于联合阵线,参见刘丰:《国际政治中的联合阵线》,载《外交评论》,2012年第5期,第56—67页。
孙茹:《美国同盟与国际秩序变革——以分担负担为例》,载《国际政治科学》,2018年第2期,第15页。
Jennifer Mitzen,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World Politics: State Identity and the Security Dilemma,”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12, No.3, 2006, pp.341-370.
在国际关系研究中,“对冲”通常指中小国家两面下注以消减风险和确保收益的战略手段,参见Kuik Cheng-Chwee, “The Essence of Hedging: Malaysia and Singapore【-逻*辑*与-】apos;s Response to a Rising China,” 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 Vol.30, No.2, 2008, pp.159-185; Brock F.Tessman, “System Structure and State Strategy: Adding Hedging to the Menu,” Security Studies, Vol.21, No.2, 2012, pp.192-231; Darren J.Lim and Zack Cooper, “Reassessing Hedging: The Logic of Alignment in East Asia,” Security Studies, Vol.24, No.4, 2015, pp.696-727;刘丰、陈志瑞:《东亚国家应对中国崛起的战略选择:一种新古典现实主义的解释》,载《当代亚太》,2015年第4期,第4—25页;史田一:《地区风险与东盟国家对冲战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年第5期,第74—102页;温尧:《东南亚国家的对华对冲:一项理论探讨》,载《当代亚太》,2016年第6期,第4—33页;王栋:《国际关系中的对冲行为研究——以亚太国家为例》,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年第10期,第21—49页。
“被牵连”与“被抛弃”是联盟政治中的常见风险,参见Glenn H.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 World Politics, Vol.36, No.4, 1984, pp.461-495; Thomas J.Christensen and Jack Snyder, “Chain Gangs and Passed Bucks: Predicting Alliance Patterns in Multipolarity,”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44, No.2, 1990, pp.137-168.
本文承认国内政党、议会、行政部门、利益集团等对于大国战略方向的重要影响,但由于本文对研究对象的限定,因此默认大国高层领导和多数精英在奉行战略收缩和战略竞争路线上具有基本共识,故而认为国内民众是领导人更为关注的国内观众。
Stacie E.Goddard and Ronald R.Krebs, “Rhetoric, Legitimation, and Grand Strategy,” Security Studies, Vol.24, No.1, 2015, pp.5-36;曹德军:《大国竞争中的战略叙事——中美外交话语博弈及其叙事剧本》,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5期,第59—62页。
左希迎、唐世平:《理解战略行为:一个初步的分析框架》,载《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11期,第186—187页。
David M.Edelstein, Over the Horizon: Time, Uncertainty, and the Rise of Great Power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7.
这一逻辑看似有违传统威慑理论的“常识”,实际上是因为本文将大国实施战略收缩设为前提条件,所以控制竞争成本、防范危机升级也是大国的重要目标,那么当首要对手施加的威胁足够紧迫时,对其一味彰显决心就不再是大国的理性选项。
David A.Lake, Hierarch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17-43.
刘若楠:《地区等级体系衰落的路径分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12期,第128—129页。
在联盟政治研究中,非正式联盟同样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参见Glenn H.Snyder, Alliance Politics,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7, pp.6-10.
Jeremy Pressman, Warring Friends: Alliance Restraint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8; Victor D.Cha, “Powerplay: Origins of the U.S.Alliance System in Asia,”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34, No.3, 2009/2010, pp.158-196;节大磊:《约束盟国的逻辑与困境》,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年第3期,第74—94页。
Tongfi Kim, “Why Alliances Entangle But Seldom Entrap States,” Security Studies, Vol.20, No.3, 2011, pp.350-377; Michael Beckley, “The Myth of Entangling Alliances: Reassessing the Security Risks of U.S.Defense Pacts,”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39, No.4, 2015, pp.7-48;左希迎:《亚太联盟转型与美国的双重再保证战略》,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9期,第59—81页。
David A.Lake, Hierarch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113-114);刘若楠:《美国权威如何塑造亚太盟国的对外战略》,载《当代亚太》,2015年第4期,第55—75页;黄宇兴:《谈判能力与联盟转型》,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7年第6期,第77—101页。
周建仁:《战略分歧、自助能力与同盟解体》,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年第1期,第67—92页。
杨原:《大国政治的喜剧——两极体系下超级大国彼此结盟之谜》,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12期,第46—49页。中美之间的“第三方陷阱”问题是国内学界关注的热点话题,参见李开盛:《间接性结构冲突——第三方引发的中美危机及其管控》,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7期,第90—106页;陈永:《中美东亚安全关系中的第三方陷阱》,载《国际关系研究》,2015年第6期,第84—95页;陆华东:《第三方因素与中美关系的逆社会化——以中国周边安全态势为例》,载《国际安全研究》,2017年第1期,第68—97页。
印象管理的“前台”与“后台”概念来源于戈夫曼的创造,参见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New York: Anchor Books, 1959.近年来,国际关系学界越来越重视对私下信号传递行为的研究,并主张这类信号同样具有一定的可读性和可信性,参见Keren Yarhi-Milo, “Tying Hands behind Closed Doors: The Logic and Practice of Secret Reassurance,” Security Studies, Vol.22, No.3, 2013, pp.405-435; Austin Carson, “Facing Off and Saving Face: Covert Intervention and Escalation Management in the Korean War,”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70, No.1, 2016, pp.103-131; Austin Carson and Keren Yarhi-Milo, “Covert Communication: The Intelligibility and Credibility of Signaling in Secret,” Security Studies, Vol.6, No.1, 2017, pp.124-156; Roseanne W.McManus and Keren Yarhi-Milo, “The Logic of ‘Offstage’ Signaling: Domestic Politics, Regime Type, and Major Power-Protégé Relation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71, No.4, 2017, pp.701-733.
关于威胁评估研究的系统梳理,参见左希迎:《威胁评估与美国大战略的转变》,载《当代亚太》,2018年第4期,第5—18页。
David A.Lake, Hierarch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67-76.
“State System Membership (v2016)”,The Correlates of War Project, http://www.correlatesofwar.org/data-sets/state-system-membership,访问时间:2021年3月20日。
刘博文:《崛起国的战略收缩缘何逆转——以日本(1920—1927)和苏联(1953—1960)为例》,载《外交评论》,2020年第1期,第96—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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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id., p.177.
Ibid.
关于二战前纳粹德国的对外政策,参见Gerhard L.Weinberg, The Foreign Policy of Hitler【-逻*辑*与-】apos;s Germany, Diplomatic Revolution in Europe, 1933—36,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0; Gerhard L.Weinberg, The Foreign Policy of Hitler【-逻*辑*与-】apos;s Germany, Starting the World War Ⅱ,1937—39,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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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占军:《英国、法国与四国公约(1933.3-7)》,载《近现代国际关系史研究》,2014年第1期,第141页。
同上书,第153页。
黄宇兴:《再结盟预期与履约行为》,载《国际政治科学》,2017年第1期,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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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id.
Ib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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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指出,美国的国际权威是在1974—1978年缓慢恢复的,既与美国自身联盟政策有关,也离不开英国、法国和联邦德国领导人变动的影响。本文以1977年为子案例划分节点,主要是考虑卡特本人对美国道德领导力持有强大信心,从而使美国国际权威的变化在1977年卡特政府成立后更明显地影响了美国外交,这一处理方式并不代表本文认为美国国际权威在1977年发生了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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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尔文·P.弗莱勒著、孙闵欣译:《人心之争:美国、苏联与冷战》,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11—314页。
梅尔文·P.弗莱勒著、孙闵欣译:《人心之争:美国、苏联与冷战》,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21—3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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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尔文·P.弗莱勒著、孙闵欣译:《人心之争:美国、苏联与冷战》,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07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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