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交实践与国际关系理论发展
关键词:
本文引用格式
孙吉胜.
近年来,无论是政府层面还是学术界都经常强调中国需要发展自己的国际关系理论和外交理论。在这些方面,中国还面临一些学术赤字,需要加强理论创新,努力提升国际学术话语权。与此同时,当今世界,百年变局与世纪疫情交织叠加,国际关系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日益增强,国际秩序转型、国际体系变革、全球治理失灵等成为政界和学界热议的话题。纵观国际关系理论的发展过程,国际关系本身的变化经常是推动国际关系理论演进的一个重要因素。那么,当前国际关系正在经历的变化是否会催生一些新的理论?与此同时,不同国家和地区实践是国际关系理论创新的重要经验基础,不同区域和不同国家在对外交往过程中具有自己长期坚持的原则和理念,具有自己的实践传统和特色,这些特点也在影响国际关系演进的过程和结果。随着国力的增强和世界影响力的提升,中国日益成为影响世界的重要变量,成为国际关系的重要塑造力量,中国外交具备了更多体现主动性和塑造性的客观条件,在主观方面强调要有自己特色的大国外交,彰显中国气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外交理念与实践不断创新。那么,中国外交实践所体现出的这些新变化是否会为国际关系理论创新带来启示?中国需要沿着哪些路径进行理论创新?基于以上思考和观察,本文在系统研究现有国际关系理论发展整体态势的基础上,观察当前国际关系和中国外交实践的主要变化及其对中国国际关系理论创新的影响,以期从中国视角出发对国际关系理论进行创新思考。
一、 国际关系理论发展的整体态势
国际关系学科本身的发展同任何学科一样是一个知识积累的过程,而国际关系理论作为国际关系研究的组成部分是对诸多国际关系现象的理论概括。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主要受学科内部辩论、国际关系变化、外交实践以及其他学科的影响。人们对国际关系的理解和认识尤其是学科内部辩论是推动国际关系理论创新的一个重要因素。不同的思想、理论、视角、方法等会形成不同的流派,对国际关系提供不同的描述、解释和预测。学者之间也会相互影响,在一定时期形成特定的主导性学术话语与研究实践,影响理论和研究偏好,推动国际关系理论不断向前发展。一些研究范式的转变也会带来研究视角和国际关系理论的创新。由于国际关系理论最终是为了描述、解释国际关系的诸多现象,预测国际关系的未来,因此,国际关系本身的变化是国际关系理论发展的动力,也为理论发展提供了经验基础,是理论探索的原材料。其他学科的发展尤其是一些临界学科也会对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产生影响,国际关系理论发展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个不断借鉴其他学科的过程,在借鉴过程中不断拓展学科边界。
第一,现有国际关系理论对当前国际关系解释和预测力不足,存在诸多理论缺失,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普遍性和主导国际关系理论话语权的事实日益受到质疑。国际关系理论的研究对象即国际关系本身一直在发展、变化,国际关系理论不能解释和预测某些发展和变化实属正常。有时一些新变化会超出现有理论的解释范围对学者们提出新的研究问题,探寻新答案的过程也是理论思考和创新的过程。很多时候研究者需要在本体论、认识论等方面重新审视国际关系,对新变化进行描述,对新实践进行总结,提出新概念、新视角来深化理解。例如,20世纪80年代末,当时的主流国际关系理论,无论是新现实主义还是新自由主义,都未能预测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暴露出主流理论的缺陷,也引发了反思主义和理性主义之间的论战,即国际关系理论界的第四次辩论。
进入21世纪后,尤其是近几年来,世界大变局加速向纵深发展,各种新问题层出不穷,西方理论主导下的国际关系理论体系已经无法从学理上回答“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
原有的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大多聚焦于体系层面,主要关注大国间的物质实力分配、大国主导下的霸权制度,在关注社会文化领域时也多聚焦于大国,而很少关注发展中国家及中小国家的作用及问题。近年来,随着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的崛起,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在包容性、开放性等方面日益暴露出诸多问题,尤其是暴露出诸多理论缺失。原有的以权力、制度、文化为核心概念,以二元对立为逻辑起点,以大国为主要理论关切的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体系已经难以解释国际关系多元多变、互动互通、相互依存的现实,也无法为各国更好地追求和平与合作以及世界未来发展指明方向和引领价值。
第二,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内部发展动力不足,思想性理论和大理论、元理论匮乏。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研究内容和方法不够多元。国际关系理论研究近年呈现出一些固化趋势,有些固化偏好影响理论创新,没有及时跟上当今时代的发展与变化。例如,美国国际关系学界更加偏重实证主义,越来越把重心放在单纯的理论验证上,理论研究越来越偏重精致的方法,如单纯强调量化研究及在研究中大量使用数据、模型等,有时甚至出现了重方法胜过重理论的现象。而就好的理论而言,最重要的是思想和理论内容本身,内容先于方法。有学者专门指出,学者们过于重视假设验证,而在创造和完善理论以及用理论来引导经验研究等方面努力不足。
另一方面,西方国际关系理论思想性创新不足,理论发展整体向中观、微观回落。
第三,当前国际关系领域中的诸多现象需要理论反思。国际关系本身的变化和新问题为理论发展提供了原材料,是国际关系理论发展和创新的重要基础,反过来新理论有助于更好地研究、解释、理解甚至是改变国际关系的实践。
第四,非西方国家在理论创新方面的作用不断增强,努力凝练特色理论和发展自己的国际关系学派,日益引起学界关注,但理论的影响力有限。长期以来,国际关系理论界一直存在“中心—边缘”“主流—非主流”“西方—非西方”“西方—其他”“西方—东方”的两分法,西方历史、西方思想、西方实践、西方领导一直被赋予普适性地位,而非西方的内容经常被边缘化,国际关系理论西方中心主义根深蒂固。
非西方国家近年来在这些方面开始受到更多关注。中国学者在发展国际关系理论的中国学派或中国国际关系理论方面所作的努力是一个典型例子。
第五,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不断借鉴其他学科,研究边界不断扩展。一个学科的发展不仅依赖于学科内部的发展实践,也依赖于与其他学科的知识关系与知识差异。
二、 当前国际关系的主要变化与国际关系理论思考
国际关系本身的演进既是各国力量对比和互动的结果,也是世界整体发展变化的体现。这些是国际关系理论发展和创新的现实基础,人们对世界的变化进行思考的过程会不断推动理论发展。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世纪疫情全球大流行相互交织,从大国物质实力对比到各种理念思潮的碰撞,再到科技变革,都使当今世界与二战后的世界大不相同,也为国际关系理论研究提出了新问题。
一是针对快速发展的中国与世界关系的理论思考。中国是当今世界的一个重要变量,对于其崛起和快速发展及对国际关系本身以及国际关系理论产生的影响需要给予更多关注,需要凝练和升华相关理论。
二是针对全球性问题及全球治理的理论思考。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人类日益成为联系紧密的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与此同时,全球性问题日益增多,在政治、安全、经济、社会等领域都有所体现,气候变化、传染性疾病、恐怖主义、金融风险、难民移民、网络安全、跨国犯罪等方面的治理压力有增无减,任何国家都不能独善其身。如果把当今世界与二战后的世界进行对比,当今世界的一个突出主题就是全球治理。但是,二战后形成的西方主导的自由秩序显然已无法支撑21世纪世界的安全与稳定,全球治理体系不时失灵、失效。例如,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至今,全球治理体系在应对全球公共卫生挑战方面暴露出诸多问题。气候变化被认为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气候系统发生不可逆转变化的临界点。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发布的报告《气候变化2022:影响、适应和脆弱性》强调,气候变化对人类福祉和地球健康产生严重和日益增长的威胁,一些影响将不可逆转,生态系统、生物多样性等将持续面临威胁。
三是针对科技变革需要的理论思考。国际关系中一些大的技术变革往往会催生新的理论思考,引导人们探究过去不曾涉及的理论议题。例如,20世纪40年代,核武器的发明使人们重新思考战略性问题,重新思考战争,威慑理论等新理论随之产生。进入21世纪以来,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人类步入第四次工业革命。这些变化改变了人们对时间、空间等多方面的认知,国际关系中的很多传统概念和理论需要重新思考和完善。例如,网络空间的产生需要人们重新思考国际政治的边界和国际关系中的很多核心概念。除了硬实力、软实力,如何衡量虚拟权力?如何看待网络安全和网络战争?元宇宙、网络和算力技术、人工智能、显示技术、区块链等成为新的关注点。科技进步在为人类带来无限便利的同时,也提出了诸多新问题。人工智能时代预示着人类事务的一场革命和划时代转型,需要人类做好相应准备。基辛格等在《人工智能时代:我们人类的未来》一书中指出,伴随着人工智能的崛起,人类将不得不面对从哲学到军事上的诸多挑战。
四是针对疫情的理论思考。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成为近年来政治影响广、延续时间长的一个全球性事件。很多方面还存在诸多不确定性,这为人们思考新的分析框架和理论提供了机会。
三、 中国外交实践与国际关系理论创新的经验基础
国际关系理论创新需要基于国际关系本身的发展和变化,也基于各行为体间的互动,而外交实践是重要的经验来源,是国际关系理论创新的经验基础。学界需要对外交等国际实践进行总结凝练,将其从简单的实践转化为实践知识,再进一步通过理论研究使其升华为学理性知识,成为理论知识体系的组成部分。
中国外交一直坚持自己的外交理念和原则。在整体指导思想上,中国外交在不同时期既有传承也有创新,一直以和平、合作、共赢为核心理念,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走和平发展道路、建立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构建和谐世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外交实践不断创新。2014年中央外事工作会议上习近平强调,中国必须有自己特色的大国外交,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
中国外交基于中国的世界观、秩序观、天下观和义利观,不断提出新思想、新理念。中国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目标,从具体问题领域、多边层面、双边层面等多个维度来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中国外交的核心理念,也得到越来越多国家和国际社会的理解和认可,多次被写入联合国和地区组织相关文件,如联合国安理会第2344号决议、2017年“非洲发展新伙伴关系的社会层面”决议、“防止外空军备竞赛的进一步切实措施”决议和“不首先在外空放置武器”安全决议等。同时,中国提出要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体现出与一些西方国家片面强调民主、自由的不同,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价值基础。
为落实以上理念,中国外交在制度层面不断创新,努力创建新机构、新机制,完善原有机制,取得初步成效。这些新制度涵盖经济、社会、文化等不同领域,对当前的国际体系进行了补充和完善,尤其关切很多发展中国家的现实与诉求,使国际体系更加包容,更加公正、合理,更加符合当前国际关系发展变化的需要。为促进亚洲区域建设互联互通和经济可持续发展,加强中国同其他亚洲国家和地区的合作,中国倡议于2015年12月成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投行)。
在创建新机构的同时,中国还创立了一些新机制。为推进新一轮高水平对外开放,中国于2018年11月创办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为国际采购、促进投资、人文交流、开放合作搭建平台,为世界提供国际公共产品。2021年11月第四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成功举办,世界500强和行业龙头企业参展回头率超过80%,意向成交金额707.2亿美元。
除了新机制外,中国不断提出新倡议。为使各国分享中国的发展机遇,开展更大范围、更高水平、更深层次的区域合作,中国于2013年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一带一路”倡议)。“一带一路”倡议成为中国推动国际合作的重要抓手,截至2021年10月,已有141个国家和32个国际组织签署了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一带一路”倡议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秉持开放绿色廉洁理念,努力实现高标准、惠民生、可持续目标,成为中国向世界提供的最大公共产品,催生了一系列新的合作项目和合作机制
在实践层面,中国以自己的处事之道和行为方式来推进理念、倡议等的实施。每个国家、每个民族基于其文化背景、历史经历等都具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这些会影响其具体实践。这些实践是在有组织的社会性环境中具有社会意义的有规律的行动,不是一般的行为;实践是受背景知识、社会经历等社会因素影响,通过长期学习或训练而产生的。
四、 基于中国外交实践的国际关系理论创新路径
以上中国外交理念与实践为中国进行国际关系理论创新提供了经验基础。理论创新需要明确理论的内涵与一般的创新路径。一般而言,理论创新的目标首先是基于各类现象,发现普遍规律,形成系统性的思想和知识。理论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和认识世界,明确需要关注的重点及可以忽略的方面。理论化过程可以表明哪些因素是最重要的,哪些因素之间会产生因果关系。
1. 本体层面的理论反思
理论在本体层面主要体现在如何看待世界的本质,如何看待和理解自己与周围事物的关系。例如,国际体系到底是物质性的还是观念性的?国家是理性行为体吗?这些都属于本体层面的内容。就国际关系而言,人们所持的本体论经常是理论探索的起点,会影响所建构理论的意象,影响人们对国际关系和世界政治本质的理解;而本体论会直接影响认识论,影响人们的关注重点和关注视角,也会直接影响研究方法的选取。例如,国际关系后结构主义理论主要持话语本体论,认为国际关系是由话语、文本所建构的,话语和文本在其研究议程中自然居核心地位。国际社会理论首先将世界视为一个社会,在具体理论中自然会首先关注其社会属性方面的内容,如规则、规范、价值等。国际关系理论中对很多概念的界定和理解都与本体层面的理论凝练相关。
本体观念经常受文化理念的影响,而西方文化强调个体主义,重视个体,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大多基于个体本体,很多理论基于个体理性主义,认为世界是由独立个体组成的,每个个体会尽最大努力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在个体本体的基础上,强调二元对立,在理论建构过程中经常会体现自我和他者、中心与边缘的区分甚至对立等,边界意识明显。很多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即使涉及整体,也是强调某个整体与整体外的差异。例如,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中也有诸多针对安全共同体、认知共同体等的论述,但是这种共同体理念与中国所倡导的共同体理念存在很大差异,它同样强调边界性、同质性、排他性,排斥差异性,即只有具有相同观念和认识的国家才是共同体中的成员,其他国家则被排除在外。再如,在欧洲一体化推进过程中,尽管欧盟是一个整体,但是想加入欧盟的国家必须满足民主制度、市场经济、接受欧盟公共法等要求,体现出很高的同质性要求。而以这种个体本体为出发点的理论构建显然已不能客观反映当前世界日益互联互通、相互依存的客观事实,尤其是在各类全球性问题面前,面对共同问题、共同利益、共同责任,自我和他者、中心和边缘的区分暴露出诸多问题,也让全球治理举步维艰,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整体意识,显然这种个体本体观念亟待更新、完善。
中国国际关系理论创新首先可以在本体层面进行反思。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念与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实践,中国的国际关系理论创新在本体层面体现出整体本体、关联本体和和谐本体等特点。
第一是整体本体。中国文化强调世界的整体性,这一点与西方文化与西方理论存在较大差异,也影响了中国的世界观、天下观、秩序观。中国文化强调天下大同,天下一家,四海皆兄弟。在审视个体时强调整体中的个体,强调个体与整体的关联。中国所持的整体本体允许差异存在,允许多样性存在。中国所持的世界观和秩序观等都首先体现了整体本体性,强调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协和万邦的秩序观、和而不同的社会观,这种认识与当今世界各国相互依存、互联互通的现实更加吻合。中国外交实践是基于一种整体的世界观。正是基于整体本体观点,中国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实践中,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要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最重要的是体现整体性、包容性和开放性。当前,国际安全领域的“小集团”“小圈子”的集团对抗正在加剧全球的安全挑战,也更加凸显了中国所持的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的时代意义,中国强调人类是不可分割的安全共同体,也反映了当今时代的客观需求。
第二是关联本体。关系是人与人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互动的起点,也是互动的结果。关系也是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中的核心概念,在中国人的世界观中占有重要位置。
这种关联本体突出过程的重要性。从中国对外交往过程中也可以看到这一特点。很多时候国家间来往并不全部基于战略目的,而是保持互动关系的持续,通过有意识互动来维护和发展关系,通过互动过程进一步产生新的规范和理念,进而继续深化合作。例如,“一带一路”实践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过程的重要性。在推进过程中,各国在“一带一路”合作框架下,根据形势发展变化不断调整合作内容与合作模式,成为国际关系前进的动力。在这个过程中,行为体的声誉至关重要,努力建立自己的声誉和信用是建立相互尊重的和谐关系的基础,而行为体建立和利用关系往往不是为了政治和经济资源,更重要的是获得和扩大社会资源,建立更多的联系,为之后共同行事奠定基础。人们在实践中必须努力维护关系,在看待彼此时,不仅考虑个体本身,更要考虑其在关系网络中的角色和作用。在本体层面,各国在互动过程中由相互间的责任、信任以及互联性联系在一起,也会形成过程性利益。中国外交在实践中也体现和强调这种关联本体,维护行为体间的相互关系成为中国推动双边和多边关系的基础,尽管各种关系不尽相同,但这也是国际关系不断变化发展的动力。中国外交的一个重要努力方向是构建全球伙伴关系,在实践中同不同国家形成了不同的关系定位,如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建设性伙伴关系等,不同的关系定位影响关系内涵、亲疏关系等,也影响具体实践,如关系越近越容易促成合作。
第三是和谐本体。中国外交实践是基于世界的和谐本体,和谐既是目标,也是手段,而非像西方理论所持的竞争本体。西方现实主义理论受修昔底德、马基雅维利、霍布斯等人思想的影响,认为世界是竞争性的,国家作为主要行为体,利益不同、能力不同,都在努力寻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也正因如此,冲突与战争被认为是国际关系永恒的主题。对冲突和战争的研究被认为是国际关系研究的重要焦点,很多其他主题被忽视,这与当前的国际关系现实已经差距甚远。而中国外交一直体现一种和谐本体,这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提出的哲学基础。
2. 实践层面的理论凝练
人们普遍认为理论来源于实践,但是在转化过程中,需要从诸多的实践中总结凝练出规律性内容和实践知识,这些实践知识可以进一步发展完善成为科学知识,而知识的传播也需要经历一个社会化过程,最后转变为具有普遍性意义的知识。例如,均势理论的提出首先是基于对各国相关行为的总结,概括出各国行为的特点,并将其凝练成理论性语言,这些理论性语言反过来又影响各国实践。在国际关系和外交领域,实践首先体现在各国如何与其他国家互动,而各国提出什么样的外交政策以及如何推进自己的外交政策会体现出很多国别特色,这些国别特色是进行理论创新的经验基础。实际上,当前的很多国际关系理论是基于西方实践和西方经验提出的,如民主和平论、霸权稳定论、文明冲突论等,但最后经过全球性的学术传播而形成了理论霸权和话语霸权,被赋予“普遍”意义,影响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
仔细观察和总结日益体现主动性和塑造性的中国外交实践可以看出,中国对国际秩序、利益、权力、大国关系、国际合作、国际安全、全球治理等主要概念和议题的认识与西方传统国际关系理论有相同之处,但也存在差异,而这些差异,无论是理念层面,还是实践层面,都可以为中国进行国际关系理论创新提供启示。例如,“一带一路”的实践显示,其合作更强调双边与多边合作的平等性、开放性、包容性、过程性、灵活性,超越了西方理论视域下简单的制度合作和同质性合作,也与西方合作理论所划分的绝对收益和相对收益不同,需要我们重新思考和更新国际合作理论。
3. 规范层面的理论拓展
规范是一种约定俗成或明文规定的标准,也包括精神理念和道德规范方面的内容。国际关系规范层面的内容对规范各国行为起着重要作用,经常具体化为一种行为标准。例如,一些国家始终把自身模式或制度视为唯一标尺,强调价值一元化,否定其他文明和文化,在国际政治实践中经常出现意识形态歧视和以所谓“民主、自由、人权”等为由的干涉行为等。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其中包含很多精神理念和道德规范,影响中国对世界的观察和感知,影响中国外交实践。中国外交在长期实践中积累了很多有别于其他国家的规范标准,使中国外交体现出很多有别于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规范。当前,学界认为欧洲是一个“规范性力量”(normative power),而“中国特色”也可以使中国成为一个“规范性力量”,塑造在国际关系生活中什么是“正常”的标准。
一方面,规范层面的拓展可以从中国外交理念和外交传统入手。中国把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作为全人类共同价值,在外交层面以此来引导实践。中国外交一直强调独立自主、不干涉他国内政。中国坚持发展是第一要务,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有些理念也深受中国传统理念影响,在衡量义利时坚持正确义利观,在实践中既强调国家利益也强调国际道义,强调以义为上、见利思义。与此相似,新型国际关系强调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在应对全球性问题时,中国主张各国应在充分考虑彼此利益的基础上充分协商,共同确定行动方案,互相提供支持和帮助,协同应对各类全球性问题,全球治理应坚持合作共赢原则,反对少数国家垄断国际治理权力,应当根据各国发展阶段的差异和国情的不同,共同而有差别地分配责任,反对任何国家和组织利用权力谋求私利。
另一方面,规范层面的拓展可以从学理入手,引导国际关系的具体研究。以不同的规范性力量为研究内核,可能会引发不同的研究议程和不同的研究结果,书写出不同的国际关系故事。有学者通过对比“规范力中国”(normative power China)和“规范力欧洲”(normative power Europe)指出,中国和欧洲在规范层面完全不同,为国际关系提供了不同的图景:“规范力欧洲”主要是基于规则和既成协定,是欧洲对内与对外互动的基础。
五、 结语
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与创新受多种因素影响,国际关系本身的发展变化与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实践不断为理论研究提供新的思考动力,是国际关系理论创新的重要经验来源。当前的国际关系理论与外交理论大都是基于西方理念、西方经验、西方逻辑、西方话语和西方叙事发展出来的,但是很多被普遍化为一种“世界知识”在全球传播。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无论是国际秩序转型还是国际体系变革都存在诸多不确定性。与此同时,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不断变化,中国成为影响世界的重要变量。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外交实践不断创新,积极性、自主性和塑造性日益增强,这些创新性的外交实践成果需要进一步总结、凝练和理论升华。当前国际关系理论发展的现状、国际关系本身的演进和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不断推进为中国进行国际关系理论创新提供了时代问题和时代机遇。未来,在加强中国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理论研究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理念借鉴的同时,中国国际关系理论和外交理论创新可以从本体层面、经验层面、规范层面等方面继续努力,更好把中国实践凝练为中国理论,将其融入世界知识理论体系中,或是建立另一种新的理论叙事。这不仅可以让世界更好地理解中国外交理念、政策和实践,也可以更好地解释多元、多维、多样的世界,为世界知识体系的发展和完善贡献中国思想和中国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