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全球化、美国秩序主导与海军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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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昕,中国海洋大学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电子邮箱:
孙凯,中国海洋大学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电子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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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晓昕, 孙凯.
一、 引言
海洋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重要依赖,也对国际社会的形成与国际秩序的演进产生了深远影响。作为能够极大限度提供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的综合性空间,海洋牵动着相隔万里的国家间的关系和互动行为,影响了国际秩序的演变与霸权国的崛起。
二战结束后,全球总体进入和平稳定的发展阶段,经济全球化格局的加速形成对海洋空间的功能和价值产生重要影响。基于商品重量和商品贸易额计算的海运贸易量分别占全球贸易总量的90%和70%以上
文章共分为六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引言;第二部分回顾了相关文献;第三部分论述了经济全球化和美国主导的海洋安全秩序影响国家海洋防务战略制定的内在机制,并提出相关假设;第四部分分析了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海洋防务战略的演化情况;第五部分设计了海洋防务战略实证分析模型,并明确变量和数据来源;第六部分重点检验了样本国家和地区在经济全球化和美国主导的海洋安全秩序下制定海洋防务战略的决策逻辑;第七部分是对全文的总结与讨论。
二、 文献回顾
海洋防务战略是指通过建设发展和调配使用海洋防务力量,执行兵力投射、海洋控制、海军存在和战略威慑等相关任务以达到国家既定目标的全局性策略。
自大航海时代起,欧洲列强的核心利益就与海权和海军舰队密不可分。随着新航路的开辟,世界各地相对隔绝的状态被打破,西方国家的殖民进程也随之开启。19世纪,随着工业革命的进行,欧洲列强为适应工业资本主义发展的需要加大对海外殖民地的争夺。由于与海外殖民地距离遥远,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海军是能够有效克服远距离交通运输、战略指挥和后勤保障等困难的唯一力量。
另外,战争和战争史研究对海军这一军事力量也有较多探讨,这一类研究通常将海洋防务战略与具体的战略威胁、战争对手和战事目标密切相联。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英德海军竞赛便是源于双方对彼此战略威胁的负面预期。为了避免广泛的海上利益为英国所掌控,德国依靠其强大的陆权力量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海军。然而,德国海军的强势发展削弱了英国大型水面舰队战力,并直接挑战了英国“维持绝对优势海军”的基本安全原则,两国最终在对彼此海权扩张的预期下陷入海军竞赛的“修昔底德陷阱”。
二战结束后,全球虽偶有局部战争发生,但总体进入和平发展阶段。谢尔盖·戈尔什科夫认为,海军作为国家武装力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和平时期职能与战时有显著差异,更多在于展示本国军事力量,也有学者将这种功能的转变概括为从“实际作战”到“单纯存在”。
三、 理论与假设
(一) 海军优先
从“控制海洋”到“由海制陆”,海军优先(navy priority)是海权思想下国家战略的方向性思路,具体表现为在国防建设中对海军力量发展的倾向性。
(二) 经济全球化与海军优先
二战结束后,世界进入相对稳定的发展阶段,科学技术推动生产力水平快速提升,精细化国际分工和多元化消费偏好极大促进了经济全球化进程。从自由主义视角出发,“贸易和平论”认为全球经济联系加剧了国家对冲突造成的潜在收入损失的担忧,国家间经济相互依赖降低了冲突发生的可能性。
然而,现实主义观点认为,贸易依附国为保持自主性需要以军事手段消除依赖带来的风险。
综合来看,作为全球贸易活动顺利开展的空间基础,海洋的重要性在经济全球化推进下不断增强。为了更为细致地考量经贸活动的影响,本文将其分为两类,其一是基于经济效用和多元化消费偏好的普通商品贸易,其二是由于国内供给短缺所必需的能源进口贸易。本文认为,普通商品的全球贸易活动为海洋安全环境提供了天然的稳定因素,从而降低了对海上防务能力的关注。对于能源等战略资源贸易活动,现实主义观点提供了更合理的解读,国家需要提升本国海洋防务等级以应对可能存在的能源安全风险。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设1和假设2。
假设1:由于普通商品贸易提高了国家对海洋安全程度的预期,海军优先级将因此下降。
假设2:由于能源贸易降低了国家对海洋安全程度的预期,海军优先级将因此提升。
(三) 美国主导的海洋安全秩序与海军优先
自20世纪40年代末以来,海洋安全秩序逐渐打上鲜明的美国霸权烙印,其核心是美国及其全球同盟体系与美国主导的一系列军事、安全规则,并主要体现出美国的利益和海洋价值观念。
因此,当今的海洋安全秩序具有以美国为主导、以美国全球盟友体系为支撑的霸权特征,但美国各盟友和伙伴国仍将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与美国海洋防务战略进行协调。根据均势理论,国家会选择加入弱势一方,以确保没有一个国家或者同盟获得领导性地位,而在现实世界中,“追随强者”现象往往更加普遍
表1 美国主导下的海洋防务战略选择矩阵
美国海军优先级提升 | 美国海军优先级降低 | |
关系亲近国海军优先级提升 | “责任分担/风险对冲”策略:为抵抗风险和过度依附而采取主动行动 | “自力更生”策略:对大国能力存疑而采取自助方式 |
关系亲近国海军优先级降低 | “搭便车”策略:通过依附大国防务安排而减少自身防务投入 | “战略跟随”策略:针对非核心利益的共识选择 |
当美国提升海洋防务优先级时,其关系亲近国家将面临两种选择。若这些国家降低自身海军优先级,可以被认为是“搭便车”策略,即通过依附大国防务安排而减少自身投入,以较少成本实现自身利益或企图。
当美国海军优先级降低时,关系亲近国在海军优先级上同样面临两种选择。若这些国家海军优先级随之降低,则其采取的是“战略跟随”策略。
假设3a:若美国海军优先级提升,基于“责任分担/风险对冲”策略的选择,关系亲近国海军优先级随之提升。
假设3b:若美国海军优先级提升,基于“搭便车”策略的选择,关系亲近国海军优先级随之降低。
假设3c:若美国海军优先级降低,基于“自力更生”策略的选择,关系亲近国海军优先级随之提升。
假设3d:若美国海军优先级降低,基于“战略跟随”策略的选择,关系亲近国海军优先级随之降低。
四、 海洋防务战略的测量与演化分析
(一) 海军优先级指标说明
海军优先级指标基于海军军力数据展开计算。通常认为,舰船吨位与舰船具有的军事战斗能力密切相关,吨位大的舰船可以配备更先进的主炮、装甲和动力系统。
因此,本文在海军军力指标的基础上创新性地构建了海军优先级,以捕捉各国在国防建设过程中对海军能力发展的重视程度。海军优先级基于区位熵的构建思路进行设计,其计算方式为比率之比,以反映某一要素在包含该要素的特定对象中的主导程度,通常应用于产业经济和区域经济分析中。海军优先级计算表达式为式(
式(
(二) 主要国家的海洋防务战略的演化分析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大规模海战逐渐偃旗息鼓,海战数量和规模相较之前显著降低,海洋环境总体相对和平。本文以二战结束后的1950年作为研究样本起始点,考虑到海军军力数据集的年份限制,样本截止至2011年。图1列示了1950—2011年世界主要欧美国家和亚洲国家及地区的海军优先级变化态势,其中前四个国家依次为美国、俄罗斯、英国和法国,该四国在2011年海军舰船吨位总量位居美洲和欧洲前四,后四个国家为亚洲地区排名前四的国家(地区),依次为中国、日本、印度和中国台湾。图1中虚线为海军优先级等于1的基准值。当散点位于虚线以上时,说明海军在国防发展战略中处于优先发展地位;当散点位于虚线以下时,说明海军处于被弱化的状态。
图1
欧美国家中,美国、英国和法国的海军优先级均呈现出波动中下降的趋势,但美国和英国的海军优先级在大部分时期位于虚线基准值以上,海军建设在两国国防事务中长期处于优先发展地位。美国海军的发展主要得益于19世纪晚期军事战略视角由大陆战略向海洋战略的转移。20世纪70年代末越南战争结束后美国海军呈现战略回调,到20世纪80年代美国按照“600艘舰艇”计划开始与苏联进行海军竞赛,海军优先级呈现小幅度提升。但进入21世纪后,美国海军优先级逐步回落至1左右水平,2021年美国国防预算草案中海军造舰军费进一步缩减。
俄罗斯海军长期处于非优先的发展地位,优先级数值在20世纪50年代始终低于1,直至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后海军优先级开始稳定上升。苏联解体后,受其他军种军费开支影响,俄罗斯海军优先级出现剧烈波动。目前,俄罗斯国防预算优先事项仍聚焦于核力量与空中、地面常规部队
在亚洲地区,中国、日本、印度和中国台湾的海军优先级呈现波动中上升的趋势。通过与基准虚线的比对可以看出,中国在较长时期内,在面向国土安全的“积极防御”军事战略方针指导下,国家海洋空间获取的关注度极为有限,海军优先级长期处于远小于1的状态
五、 海洋防务战略制定逻辑的实证分析
(一) 样本说明
为考察各国在经济全球化和美国主导的海洋安全秩序下制定海洋防务战略的逻辑,本部分将基于国家海军优先级数据对前文提出的研究假设进行验证。本文在考虑到军事、经济、政治、社会等变量数据可获得性的情况下,将样本期设定为1950—2011年。在样本国家的选取上,研究依据国家的海军综合实力,选取全球具备基本海上能力的62个国家和地区展开分析。
(二) 变量选取
1. 被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为海军优先级,公式(
2. 核心解释变量
(1)经济全球化:经济全球化因素从普通商品贸易和能源贸易两个维度考察国家对外部经济的依赖程度。普通商品贸易指标的计算方式为对外贸易总额减能源进出口的差值(百万美元)的对数值,数据来自联合国贸易与发展会议数据库。
(2)美国主导的海洋安全秩序:该指标主要用于刻画在美国主导的海洋安全秩序下各国的海洋防务策略选择,使用交乘项affinity×NPUSA表征,其中affinity为关系亲近度指标,NPusa为美国海军优先级,该交乘项反映了美国海军优先级在国家双边关系的调节作用下对他国海军战略施加的影响,随着与美国亲近度的增强,其受到的来自美国海军战略的影响越大。关于国家间亲近度指标,目前已有实证研究通过缔结同盟关系情况
式(
3. 控制变量
控制变量主要从经济实力、工业能力、政治制度、军事冲突、海岸线特征五个维度归纳了其他可能影响海军发展战略的干扰因素。其中经济实力、政治制度和军事冲突情况控制变量在已有的关于军事能力、国防开支和国防负担的实证研究中被频繁使用。工业能力和海岸线特征则是针对海军能力建设和活动场景选择的控制变量。各控制变量的详细说明如下。
经济实力是国家硬实力的基本体现,使用国家GDP占全球GDP的比重表征,并基于EKS购买力平价进行调整,该数据来源于美国经济咨商局。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变量 | 观测值 | 均值 | 标准差 | 最小值 | 最大值 |
海军优先级 | 3139 | 1.198 | 1.243 | 0 | 9.214 |
普通商品贸易 | 3235 | 9.644 | 2.124 | 3.075 | 15.137 |
能源贸易 | 2964 | 3.569 | 1.045 | -4.101 | 4.609 |
关系亲近度 | 2843 | 0.386 | 0.426 | -1 | 1 |
经济实力 | 3445 | 0.018 | 0.033 | 0 | 0.276 |
工业能力 | 3079 | 6.395 | 3.470 | -1.26 | 13.112 |
政治制度 | 3324 | 2.550 | 7.593 | -10 | 10 |
军事冲突 | 3445 | 2.114 | 3.981 | 0 | 97 |
海岸线特征 | 3445 | 21.486 | 40.278 | 0 | 286.294 |
表格来源:作者自制。
(三) 模型设计
本文设定下列计量模型式(
图2
六、 实证分析结果和检验
(一) 基准回归
针对样本面板数据类型,本文利用Hausman检验选择使用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计。为了便于比较,表3第(1)(4)列给出了两个样本期的混合最小二乘估计结果;表3第(2)(5)列报告了两个样本期的固定效应模型回归结果,控制了国别固定效应。混合最小二乘估计和固定效应模型估计的回归结果显示,商品贸易在全样本期内都对海军优先级存在显著负向影响。该结果与“贸易和平论”观点相吻合,海上冲突会对海洋运输渠道和国际贸易活动造成严重破坏,国家参与国际贸易的体量越大,其发生冲突的机会成本和制裁风险越高,商品贸易可以看作天然的海洋稳定因素。从两期的回归系数的变化来看,商品贸易的负向作用随时间推移减弱。在混合最小二乘模型中,负向作用由0.392降低为0.236,在固定效应模型中,负向作用由0.210降低为0.183,该结果反映出各国通过经贸往来获得海上和平的信念在降低。能源贸易的影响作用在1950—1980年表现为不显著,而在1981—2011年显著为正。该结果符合现实主义学者对经贸联系后果的预期,国家为维持重要战略物资稳定供给与国民经济正常运行,需要以相应的海洋防务实力来维护能源运输安全和贸易路线畅通。普通商品和能源商品对海军优先级的影响作用总体反映出海洋空间中现实主义观点的主导性增强。
表3 世界全样本基准回归结果
1950—1980年 | 1981—2011年 | |||||
(1) | (2) | (3) | (4) | (5) | (6) | |
Pool | Fe | 2SLS | Pool | Fe | 2SLS | |
商品贸易 | -0.392*** | -0.210*** | -0.401*** | -0.236*** | -0.183*** | -0.225*** |
(-9.58) | (-5.38) | (-9.67) | (-3.32) | (-3.67) | (-3.14) | |
能源贸易 | -0.060 | 0.077 | -0.056 | 0.120** | 0.033 | 0.119** |
(-1.41) | (1.46) | (-1.32) | (2.01) | (0.55) | (2.00) | |
关系亲近度×美国海军优先级 | -0.382*** | -0.047 | -0.377*** | 0.038 | 0.082 | 0.042 |
(-3.48) | (-0.50) | (-3.43) | (0.23) | (0.70) | (0.26) | |
经济实力 | 0.071 | -0.102 | 0.069 | 0.094*** | 0.043 | 0.098*** |
(1.52) | (-1.18) | (1.47) | (3.58) | (0.93) | (3.71) | |
工业能力 | 0.040* | 0.019* | 0.040* | 0.090*** | 0.039* | 0.088*** |
(1.75) | (1.69) | (1.73) | (2.87) | (1.86) | (2.82) | |
政治制度 | 0.033*** | -0.002 | 0.033*** | -0.042*** | -0.007 | -0.043*** |
(4.26) | (-0.25) | (4.22) | (-5.13) | (-0.87) | (-5.19) | |
军事冲突 | -0.006 | -0.003 | -0.006 | 0.022 | 0.005 | 0.022 |
(-0.46) | (-0.35) | (-0.46) | (0.99) | (0.40) | (0.99) | |
海岸线特征 | -0.002* | -0.005 | -0.002* | -0.004** | -0.004 | -0.004** |
(-1.91) | (-1.39) | (-1.89) | (-2.47) | (-0.77) | (-2.50) | |
常数项 | 5.350*** | 3.337*** | 5.434*** | 2.376*** | 2.735*** | 2.297*** |
(14.61) | (7.47) | (14.70) | (4.35) | (6.00) | (4.17) | |
样本量 | 1266 | 1266 | 1259 | 1471 | 1471 | 1464 |
R2 | 0.183 | 0.180 | 0.130 | 0.130 | ||
R2_within | 0.038 | 0.057 | ||||
D-W-H Test | 6.94 | 5.20 | ||||
{0.029} | {0.031} | |||||
Sargan Test | 5.032 | 3.577 | ||||
{0.376} | {0.458} |
注:(1)资料来源:笔者自制。
(2)括号( )内为t值;括号{ }内为p值,***p<0.01,**p<0.05,*p<0.1。
亲美关系与美国海军优先级交乘项系数符号在1950—1980年样本期显著为负。由于在1950—1980年样本期美国海军优先级整体提升,说明随着美国海军优先级提升,与美国关系亲近国选择降低本国海军优先级,采取了假设3b中的“搭便车”策略。1981—2011年样本期内对美关系因素则不存在显著影响,这可能是由于地缘政治因素导致各区域海洋防务战略互动影响机制存在明显差异。本文将在后续区域分组回归中对该点进行更细致考察。
在各控制变量中,国家经济实力在1950—1980年样本期内不显著,而在1981—2011年样本期内显著为正。这说明随着20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经济的飞速发展,经济实力提升为国家发展战略性军种提供了物质基础保障。以固定效应模型结果为例,经济实力强的国家更倾向于提升海军优先级,国家经济实力每增加100%,海军优先级提升0.094。在工业能力方面,两个样本期内工业能力都对海军优先级具有显著的积极作用,主要原因在于工业能力可通过两类渠道作用于海军发展:第一,钢铁工业生产所需的铁矿石等原材料大宗物品需要通过海洋运输实现流通,工业发展提高了对海洋运输和海洋安全的需求;第二,钢铁、化工、冶炼等工业门类作为国防工业和装备制造业的上游产业,对完善造船行业产业链结构、促进海军舰船装备建造和配套产业发展发挥着重要作用。政治制度在1950—1980年样本期内系数符号为正,但该系数在1981—2011年样本期内显著为负,这可能与海军具有的政治和战略属性功能相关,一国更期望通过海洋权力撬动战略利益而非直接参与军事冲突,该结果与“民主和平论”观点一致。
使用混合最小二乘法和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时,模型估计的一致性要求解释变量与随机误差项无关的假定成立。然而,本文核心解释变量中的商品贸易变量可能存在内生性,即一方面商品贸易通过“贸易和平论”效应对军事需求产生负向影响,另一方面海洋安全形势会作用于海洋运输通道稳定和航运价格,进而影响商品需求和贸易总量,这可能会造成反向因果效应并进一步导致模型不适用。因此,本文选择两期商品贸易滞后变量作为工具变量,使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控制商品贸易量潜在的内生性问题。通过Durbin-Wu-Hausman检验,分析结果发现两期的检验统计量分别为6.94和5.20,并且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拒绝商品贸易是外生的原假设,即商品贸易存在内生性问题。表3第(3)(6)列分别报告了1950—1980年和1981—2011年样本期内使用工具变量进行2SLS估计的结果。Sargan检验结果p值分别为0.376和0.458,不能拒绝工具变量过度识别的原假设,说明工具变量外生。回归结果显示,相较于混合最小二乘法和固定效应模型,在采用工具变量有效控制内生性问题后,系数符号与之前结果保持基本一致。另外,考虑到内生性问题使得对各核心解释变量的估计造成偏误,接下来本文将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回归模型针对世界不同地区进行分组回归估计。
(二) 世界各地区分组回归
为捕捉不同区域因板块和地缘特征差异而可能存在的异质性,本文将样本国家按欧洲地区、中东地区、亚洲地区和美洲地区进行分组回归
表4 世界主要区域两阶段最小二乘回归结果
1950—1980年 | 1981—2011年 | |||||||
(1) | (2) | (3) | (4) | (5) | (6) | (7) | (8) | |
欧洲 | 中东 | 亚洲 | 美洲 | 欧洲 | 中东 | 亚洲 | 美洲 | |
商品贸易 | -0.223*** | -0.254*** | -0.023 | -1.412*** | -0.215* | -0.019** | -0.068 | 0.347* |
(-6.18) | (-5.35) | (-0.47) | (-4.31) | (-1.86) | (-2.06) | (-1.30) | (1.67) | |
能源贸易 | 0.012 | -2.745*** | 0.289*** | 0.200 | 0.033 | 0.088 | 0.220*** | 0.579*** |
(0.50) | (-7.60) | (4.87) | (0.72) | (0.43) | (1.01) | (3.76) | (4.29) | |
关系亲近度×美国海军优先级 | 0.184** | -0.554 | -0.550*** | 1.001 | 0.983*** | 0.576* | -0.639*** | 1.277 |
(2.12) | (-0.92) | (-3.35) | (1.39) | (5.05) | (1.76) | (-3.98) | (1.52) | |
经济实力 | -0.027 | -0.743*** | 0.105*** | -1.077*** | -0.004 | 1.027*** | 0.067** | -1.260*** |
(-1.42) | (-4.14) | (4.72) | (-2.72) | (-0.10) | (3.24) | (1.96) | (-5.16) | |
工业能力 | 0.032 | 0.227*** | 0.143*** | 0.790** | 0.159* | 0.096 | 0.023 | 0.042 |
(1.59) | (7.01) | (5.07) | (2.45) | (1.83) | (1.12) | (1.09) | (0.20) | |
政治制度 | 0.051*** | 0.089*** | -0.003 | -0.093** | -0.022** | -0.063*** | 0.015 | 0.043 |
(6.30) | (4.07) | (-0.49) | (-2.23) | (-2.45) | (-5.43) | (1.47) | (1.42) | |
军事冲突 | 0.036*** | -0.011 | -0.003 | -0.393** | 0.058** | 0.008 | -0.039 | 0.080 |
(3.40) | (-1.54) | (-0.26) | (-2.40) | (1.99) | (0.65) | (-1.39) | (1.18) | |
海岸线特征 | -0.001 | -0.068** | -0.006*** | -0.268*** | -0.002* | 0.039 | -0.000 | -0.182*** |
(-1.39) | (-2.41) | (-7.43) | (-2.62) | (-1.78) | (0.79) | (-0.13) | (-6.82) | |
常数项 | 2.618*** | 15.210*** | 1.796*** | 14.459*** | 1.376** | -1.306*** | 1.301*** | 0.604 |
(7.60) | (8.17) | (3.82) | (6.42) | (2.07) | (-2.61) | (3.33) | (0.20) | |
样本量 | 407 | 216 | 294 | 153 | 493 | 272 | 316 | 201 |
R2 | 0.228 | 0.899 | 0.412 | 0.432 | 0.236 | 0.805 | 0.343 | 0.742 |
D-W-H Test | 7.392 | 6.634 | 6.589 | 4.241 | 7.043 | 6.352 | 5.901 | 9.355 |
{0.018} | {0.019} | {0.031} | {0.045} | {0.005} | {0.032} | {0.035} | {0.021} | |
Sargan Test | 0.395 | 2.562 | 3.934 | 2.827 | 3.799 | 1.397 | 0.602 | 3.430 |
{0.210} | {0.374} | {0.359} | {0.129} | {0.701} | {0.432} | {0.117} | {0.496} |
注:(1)资料来源:笔者自制。
(2)括号( )内为t值;括号{}内为p值,***p<0.01,**p<0.05,*p<0.1。
在商品贸易方面,欧洲、中东和美洲地区样本的回归系数符号与世界样本回归结果总体一致,表现出逐渐弱化的“贸易和平”效应。亚洲地区的海洋防务战略在两期中均与商品贸易无显著相关性,说明经济利益考量并非影响亚洲地区海军发展的核心要素。能源贸易对海军发展的作用在亚洲和美洲地区显著为正;中东地区1950—1980年样本期内能源贸易表现出负向的影响作用,这说明能源贸易在这一世界主要能源出口区域反而成为区域稳定的重要保障,但该效应在1981—2011年样本期消失。比较经济全球化因素在两期内的作用情况可以发现,世界主要区域都在海洋防务建设层面表现出对“贸易和平”信念转弱和对资源外部依赖的担忧。
在对美国海洋防务战略的反馈上,各地区分组回归后表现出明显的地区性差异。欧洲和亚洲亲美国家表现出与美国海洋防务战略的显著相关性,中东和美洲地区与美国海洋防务战略的相关性则较弱。1950—1980年,欧洲国家亲美关系与海军优先级交乘项系数显著为正,此阶段美国海军优先级总体呈现上升态势,说明欧洲国家海军优先级随美国海军优先级的提升而提升,且与美国政治关系越亲近的国家对美国海洋防务战略的追随越紧密。该结果符合假设3a预期,欧洲地区亲美国家在此期间采取了“责任分担/风险对冲”的海洋防务战略。这一原因可能在于,二战结束后欧洲地区亲美国家面临来自苏联的庞大军事压力,需要在联合美国的同时尽力维持自身防务力量以与苏联抗衡。亚洲地区在1950—1980年亲美关系与美国海军优先级交乘项系数显著为负,即随着美国海军优先级的提升,亚洲亲美国家降低了自身海军发展优先级。这是由于该时期亚洲地区发生的几场局部冲突以陆地和空中战场为主,海洋地缘环境相对稳定,亲美国家主要依靠美国维护海上集体安全利益,这与假设3b预期的“搭便车”海洋防务战略一致。
1981—2011年,欧洲地区海洋防务策略依然与美国策略具有极强的正相关性,这符合假设3d中的“战略跟随”策略预期:美国在“由海向陆”的战略思想指导下下调海军优先级,而冷战结束后欧洲地区面临的非法移民、宗教冲突、极端组织和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问题日益突出,欧洲亲美国家基于对自身非核心利益的共识选择普遍降低其海军优先级。同时,中东和亚洲地区该系数符号由不显著转为负向,结合该时间段内美国海军优先级的下降趋势,可以看出两地区尤其是亚洲地区亲美国家反而提高了对海军建设的侧重程度,由过去的“搭便车”转变为“自力更生”。在面临美国海军防务战略收缩的情况下,通过提升本国海军建设优先等级来主动承担起区域海洋防务责任以抵抗区域海上风险因素,这种策略选择也反映出相关国家对美国地区存在和能力施展的质疑。从实证分析结果来看,“战略跟随”和“搭便车”策略通常出现在区域地缘政治环境稳定的背景下,随着区域地缘政治博弈复杂化,亲美国家将在海洋防务问题上降低对外部依赖性,增强战略主动性。冷战初期的欧洲和20世纪80年代后的亚洲海洋防务策略都在谋求更强的海上自主应对能力。目前,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上升与海上军事实力的增强,部分周边国家担忧美国无法保证其利益诉求,可能将为维护自身利益和平衡中国实力加强军事部署和海上能力建设,亚洲海上局势将进一步复杂化。
(三) 稳健性检验
为了确保分析结论的可靠性,本文使用以下两种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第一种稳健性检验方法为广义矩估计方法(GMM)。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在同方差和无自相关性的假定下最为有效,如果扰动项存在异方差或者自相关,则广义矩估计方法更有效。因此,笔者在稳健性检验中采用广义矩估计方法对世界全样本数据进行回归,结果报告在表5中的第(1)(3)列。第二种稳健性检验方法为调整样本容量。由于中国是除美国外在经济、贸易和海军军力方面具有显著优势的国家,为避免离群点对模型精度的影响,因此将中国排除后对世界其他国家进行回归,两期回归结果分别在表5的第(2)(4)列中报告。通过与基准模型估计结果表3进行比较发现,商品贸易、能源贸易、亲美关系与美国海军优先级交乘项系数大小和显著性水平与前者相似,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也基本一致,说明回归结果稳健。
表5 稳健性检验结果
1950—1980年 | 1981—2011年 | |||
(1) | (2) | (3) | (4) | |
GMM | 2SLS(exc.CHN) | GMM | 2SLS(exc.CHN) | |
商品贸易 | -0.410*** | -0.406*** | -0.230*** | -0.235*** |
(-9.77) | (-9.96) | (-3.73) | (-3.83) | |
能源贸易 | -0.071 | -0.060 | 0.102** | 0.066 |
(-1.46) | (-1.19) | (2.01) | (1.23) | |
关系亲近度×美国海军优先级 | -0.343*** | -0.359*** | -0.051 | -0.068 |
(-3.22) | (-3.45) | (-0.32) | (-0.43) | |
经济实力 | 0.096*** | 0.077*** | 0.089*** | 0.086** |
(4.72) | (3.56) | (2.58) | (2.48) | |
工业能力 | 0.044* | 0.045** | 0.072** | 0.082** |
(1.84) | (1.97) | (2.26) | (2.51) | |
政治制度 | 0.031*** | 0.035*** | -0.039*** | -0.040*** |
(3.58) | (3.81) | (-4.43) | (-4.53) | |
军事冲突 | -0.005 | -0.005 | 0.018 | 0.018 |
(-0.44) | (-0.42) | (0.78) | (0.81) | |
海岸线特征 | -0.002*** | -0.002*** | -0.003*** | -0.003*** |
(-3.05) | (-2.90) | (-3.73) | (-3.38) | |
常数项 | 5.569*** | 5.465*** | 2.520*** | 2.635*** |
(12.39) | (12.82) | (5.29) | (5.50) | |
样本量 | 1266 | 1204 | 1471 | 1402 |
R2 | 0.183 | 0.183 | 0.116 | 0.120 |
D-W-H Test | 7.20 | 4.36 | 5.67 | 8.154 |
{0.037} | {0.008} | {0.042} | {0.024} | |
Hansen Test | 13.95 | 5.70 | ||
{0.343} | {0.108} | |||
Sargan Test | 4.13 | 3.26 | ||
{0.251) | {0.290} |
注:(1)资料来源:笔者自制。
(2)括号( )内为t值;括号{}内为p值,***p<0.01,**p<0.05,*p<0.1。
七、 结论与启示
随着二战结束,世界主题由战争与冲突转变为和平与发展,而在美国主导的海洋安全秩序下,冷战后各国经贸依存度加深,经济全球化进程加速推进。海洋作为超越传统地缘关系的战略高点,已成为国家间博弈与战略布局的关键竞技场。本文基于世界海军军力数据,通过构建海军优先级指标,系统分析了二战结束后世界海洋防务战略的演化态势和制定逻辑,得出以下主要结论:(一)欧美传统海军强国的海军优先水平整体下降,而亚洲地区海军优先性稳步提升,海军建设已在国防事务中处于优先发展地位。(二)通过两阶段最小二乘方法分析发现,商品贸易因素和能源贸易因素分别对海军发展的优先性发挥负向和正向影响;随时间推移,经济联系带来的稳定效应减弱,而安全利益驱动的风险效应提升,海洋空间的现实主义色彩增强。(三)在美国主导的海洋安全秩序下,欧洲和亚洲地区国家海洋防务战略制定与美国的战略安排具有显著相关性。1950—1980年欧洲地区亲美国家选择了“责任分担/风险对冲”战略,亚洲亲美国家选择“搭便车”战略;1980—2011年,欧洲地区亲美国家海洋防务战略转变为“战略跟随”,亚洲地区亲美国家则选择了“自力更生”。整体来看,亲美国家对美国海洋防务战略的依附性随区域海洋地缘政治平稳化加强,随区域海洋地缘政治复杂化减弱。另外,上述结论为中国海洋防务问题分析和战略发展带来如下启示。
首先,需要辩证看待欧美强势海军力量相对衰落这一趋势。在欧美经济长期保持低速增长的背景下,由于海军建设和部署耗资巨大,海军战略收缩是各国受财政支出紧张影响的被动表现。对于中国来说,这是发展海军力量、实现海上作战能力赶超和跨越的有利条件。同时,需要认识到,2015年前后美国海军开始“重返制海”,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通过联合行动不断增强在亚太区域的地区存在。美国试图在亚太地区加大部署和干预力度,个体国家海军相对实力的衰落并不能减轻中国面临的海上军事压力,美国等国“合纵”后的海军联合行动优势会给中国海上安全保障和利益维护制造巨大障碍。
其次,当前世界海洋防务总体呈现现实主义色彩渐强的态势,这包括亚欧地区贸易稳定效应的减弱以及能源安全风险意识的增强。伴随中国在全球经贸合作中地位的提升,无论是深度参与经济全球化还是推进“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新型贸易通道,中国需要在不依赖“经济依存和平”的战略认知下推动现代化海军建设,维护国家经济利益。拥有一支强大海军,可以实现陆基武器系统无法触及的海上国防安全需求,阻止各类针对海洋贸易通道的破坏,维护海洋领土主权和海洋航道安全。
最后,美国主导的联盟体系内部在议题偏好上具有差异,在海洋防务问题处理方式上存在摇摆。根据现有实证结果,各国通常在海洋地缘政治问题复杂时期降低对美国海洋防务的依附性。虽然样本数据仅更新至2011年,但基于近年来全球海上地缘政治现实特征,可以预期未来欧洲地区防务重心将进一步向陆地转移。在各国自主维护本国利益的逻辑下,海上小范围的军备竞赛将会持续,中国需要做好全面应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