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认知差异与制衡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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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为刚.
一、问题提出
面对霸权国扩张带来的外部威胁,选择组建联盟以制衡霸权国,是行为体的潜在反应之一。不过,行为体固有的认知局限会左右其策略选择,这种认知局限容易使个体夸大或低估对手的实力或侵略意图,进而影响其对外部威胁的评估。对外部威胁感知的差异会影响成员国的制衡意愿以及集体行动的协调效果,最终影响制衡成效。那么,同样面临霸权国扩张的威胁,起初具有相似条件的制衡联盟,为何有的能由松散制衡向紧密制衡转变,而有的最终未能实现这一转变?这一问题在理论或现实层面至少具有以下关切点:其一,关于制衡联盟的已有研究往往缺乏认知心理的微观视角,尤其是政治精英的信念体系或认知模式如何影响其战略判断,进而影响国际权力格局。其二,信息是决策的基础,关键行为体掌握什么样的信息,会影响其决策乃至整个局势的走向。其三,既有研究主要关注驱动国际权力格局变化的国家间实力对比、国内政治制度变迁等物质或结构因素。与此相对应的是,本文旨在通过比较春秋战国与近代欧洲时期的实践,揭示驱动制衡成效转化过程的认知动力机制,以弥合既有宏观理论在分析该议题时可能存在的微观视角盲区。
在不同时空条件下,制衡联盟的具体形式、目标及内涵也不尽相同。经典的联盟理论主张,联盟(alliance)是国家行为体之间正式或非正式的安全合作,是与其他国家结盟以反对具有优势的威胁,进而确保自身安全的制衡过程。
二、文献回顾
本部分将梳理影响制衡成效的社会结构动因以及认知心理学运用于制衡联盟研究的已有成果,在此基础上引出威胁认知这一微观分析视角。
(一)影响制衡成效的结构性动因
学界关于制衡的论述主要聚焦于联盟生成和管理的过程层面,对制衡成效的涉猎较少。在无政府状态下,一国选择制衡的动机可能是多元的。对此,理性选择动机、结构条件以及观念规范等路径均做过相应的探讨。
理性选择动机为理解制衡成效提供了必要的视角。在非对称权力体系下,盟内成员国出于自主性动机选择制衡,或为了生存安全而追随、依附霸权国。
此外,国家实力、地缘位置、制度安排等结构因素对制衡效果的影响,也得到较多的讨论。双方实力对比是决定称霸与制衡两股力量谁能最终胜出的基本条件
与此同时,价值观念、道德规范这类“软”因素同样是解释制衡效果的重要进路。中国古代“无德,何以主盟”的联盟道德观有别于西方联盟实践。
既有研究从不同视角为人们理解制衡成效提供了宏观结构动因的解释。在“支配—制衡”范式下
(二)理解制衡成效的认知心理基础
认知心理学有关合作联盟的探讨,有助于理解制衡效果。认知心理学旨在揭示人们处理信息的基本思维机制,强调行为体处理信息的过程本质上是为避免认知失调,以保持与既有的信念体系(态度立场)相一致。这种信息与信念体系相匹配的过程体现了认知相符原则(cognitive consistency)。
国家间政治根源于人的本性
行为体接触到的信息会帮助其塑造认知模式、价值偏好(或情感态度)以及相对稳定的思维模式,进而使其表现出某种人格特质
图1
为此,我们需分析在何种情境下,行为体更可能形成准确的认知,何种情境下更有助于避免产生错误知觉。
三、解释框架和研究设计
在厘清既有研究脉络的基础上,本文将构建一套分析框架,并对研究方法、案例的选择以及核心变量做进一步解释。
(一)分析框架
本文借鉴学界常用的“因素+机制”这一设计思路,将威胁感知差异嵌入制衡机制转化过程之中,以更好地呈现制衡的动态变化逻辑(如图2所示)。
图2
由图2所示,本文将制衡过程大体分为松散制衡(或初步制衡)和紧密制衡(或制衡深化)两个阶段。
其一,松散制衡阶段的特征是:面对霸权国的威胁,出于本能反应或其他原因,各国具备一定的制衡意愿并展开初步的行动(如各国派出一些兵力,组成联军应对霸权国的威胁)。然而,在实际制衡过程中,成员国可能具有较强的功利动机(如只是口头承诺参与,而实际不愿派兵),从而影响制衡的运行及效果。
其二,紧密制衡阶段的特征是:感知到霸权国的实际威胁后,各国能够对前期制衡失利的教训进行深刻反思;同时,各国能克制自己的补偿心理或观望动机,积极参与制衡实践,表现出足够的制衡意愿或决心,成功遏制霸权国扩张的可能性显著提高。
由于不同时期盟内成员对霸权扩张的威胁认知差异,行为体真正参与制衡的意愿和行动积极性也不一致,由此影响制衡机制能否发生转变。在案例分析部分,笔者将结合具体史实对上述两个阶段做详细论述。
(二)概念操作化
本文涉及的核心概念主要有制衡成败、威胁认知差异以及相关控制变量。
制衡成败。制衡成败以是否成功抑制霸权国的扩张为主要标准。如果联盟成功遏制霸权国的扩张,维持原有的权力格局,则视为制衡成功
威胁认知差异。根据翔实的历史材料对历史事件做不同的解释,这是评估当事人威胁感知差异的基本原则。除了依据决策者表述、应对霸权威胁的替代性方案的质量、具体动员程度等维度,为使评估更加结构化,笔者从领土、政权制度和意识形态等维度来对威胁认知差异进行分解。
控制性变量。最具相似性的案例设计要求控制变量尽可能保持相似。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本文考虑的控制变量有霸权国意图、霸权国与联盟体系的实力对比、联盟内部成员的利益分歧这几项主要指标。其中,霸权国的意图相似,即扩大统治范围。霸权国的实力不及联盟体系的综合实力。例如,反法同盟的实力总和占优,而法国实力总体上处于弱势。反秦联盟前期,主要大国间的实力差距较小,秦国在人口数量、军事能力方面并未占绝对优势,更不敌六国实力之和。
(三)案例选取
作为一项比较研究,本文在行文过程中尝试将因果机制经验化,目的是根据结果变量的差异,来寻找关键性解释变量(即寻找结果的原因)。尽管案例选择的理想状态是对时空条件有高度的敏感性
本文选取春秋战国与近代欧洲这两个历史时期中的某一时段进行对比研究。经比较,19世纪初的反法同盟(1793年—1815年)与战国时期的反秦联盟(公元前318年—公元前241年)对霸权国的最终制衡结果可分别作为正面案例和负面案例,符合控制性比较强调的结果差异的要求,即反法同盟最终彻底制衡了法国拿破仑的扩张,维持了多国体系,而反秦联盟最终未能实现对秦的制衡,反而逐一为秦所灭。
本文的观测单位是反法同盟和反秦联盟的最终走向,其中组建联盟次数作为呈现制衡演变过程的指标,本身不作为观测单位。结合本文的分析框架,笔者对两大同盟体系的制衡结果、背景条件及中间过程的概况做相应的提炼(如表1所示)。其中,面对法国扩张,欧洲国家发动多次反法同盟战争,只有最后两次制衡战争获胜。组成反法同盟的核心成员国主要有英国、俄国、奥地利、普鲁士等国。相比之下,尽管山东六国在制衡秦国时有过获胜的战事经历,但最终以失败告终。这表明,反秦联盟在制衡初始阶段有取得制衡成功的潜力,但可能由于某些原因未能实现向紧密制衡阶段的转变。
表1 反法同盟和反秦联盟的制衡结果
案例 | 初始的制衡意愿(背景条件) | 关键驱动力X(威胁感知差异) | 关键机制M(松散→紧密) | 相关控制变量 | 制衡联盟结局走向Y |
反法同盟(正面案例) | + | + | + | + | 制衡成功 |
反秦联盟(负面案例) | + | - | - | + | 制衡失败 |
注:初始的制衡意愿,“+”表示两个案例都具备一定的制衡意愿,故而能组建起联盟。关键驱动力X中,“+”表示威胁感知差异小,“-”表示威胁感知差异大。关键机制M中,“+”表示制衡由松散转向紧密,“-”表示未能转向紧密制衡。相关控制变量主要包括制衡同盟与霸权国的实力对比、同盟成员的利益分歧以及霸权国的策略。
四、案例分析
(一)反法同盟和反秦联盟的制衡概况
面对霸权国扩张的威胁,尽管两个体系下的成员国都选择了制衡,但制衡过程错综复杂,最终制衡效果也迥异。
1.法国的扩张与欧洲国家的应对
法国大革命爆发后,以英国为首的欧洲国家共组织了七次反法同盟战争,前五次战事均失败,但最终彻底制衡了法国(如表2所示)。既有研究认为法国自由革命思潮的传播和拿破仑的迅速扩张,被欧洲各国视为致命性威胁。
表2 反法同盟制衡概况
制衡时间 | 主要同盟成员国 | 主要制衡经过 | 最终制衡效果 |
1793年 | 普、俄、奥、英、荷、西 | 联军失败 | 制衡成功 |
1798年 | 奥、英、俄、西、土 | 联军失败 | |
1804年 | 奥、英、俄 | 联军失败 | |
1806年 | 普、英、俄 | 联军失败 | |
1809年 | 奥、英 | 联军失败 | |
1813年 | 俄、普、英、奥、瑞士 | 联军胜利 | |
1815年 | 英、俄、普、奥、荷、比 | 联军胜利 |
资料来源:根据史料整理。
2.秦国的东扩与山东六国的回应
公元前320年,秦国开始向魏国之外的国家进攻,由此拉开各国制衡秦国的序幕。根据史料,反秦联盟前后大体经历了7次规模不等的制衡战事(见表3)。不同批次的同盟成员主要有魏、赵、韩、齐、楚、燕6个国家。然而,7次制衡战争都未能召集齐全部山东六国,未形成对秦国的全面制衡。其中,制衡战事取胜4次,分别是:公元前296年由齐国发起的战事,公元前287年、公元前257年以及公元前247年由魏国主导的战事。这些取胜的制衡战争最终以秦国主动归还侵犯的部分领土或主动撤兵而结束,但这些战事的获胜并不具有决定性意义。制衡战事失败3次,分别是:公元前318年由楚国发起的五国攻秦战争,盟军在函谷关被秦军击退,随后在修鱼被秦国击溃,制衡失败。
表3 反秦联盟制衡概况
制衡时间 | 主要同盟成员国 | 主要制衡经过 | 最终制衡效果 |
公元前318年 | 楚、韩、赵、魏、燕 | 联军失败 | 制衡失败 |
公元前296年 | 齐、魏、韩 | 联军胜利 | |
公元前287年 | 魏、韩、齐、燕、赵 | 联军胜利 | |
公元前276年 | 楚、魏、韩 | 联军失败 | |
公元前257年 | 魏、赵 | 联军胜利 | |
公元前247年 | 魏、赵、韩、楚、燕 | 联军胜利 | |
公元前241年 | 赵、楚、魏、韩、燕 | 联军失败 |
注:在公元前247年,联军将秦军击退即撤回,并没有取得实质性胜利。
(二)霸权扩张与初步的制衡阶段
面对霸权扩张的威胁,两个体系下各国最初都有一定的制衡意愿并能组建联军,在行为体对外部威胁的认知共同作用下,制衡前期的效果各有不同。
1.威胁感知差异与欧洲各国对法国的制衡
为防止法国自由革命思潮持续向外渗透及拿破仑的军事扩张
从综合实力上看,同盟的力量总体上要强于法国,尤其是英国拥有强大的海军。然而,同盟成员早期制衡意愿的不一致和集体行动的不协调削弱了制衡效果。这主要表现在:其一,同盟成员国就安全、利益的认知存在严重分歧,干扰各自对霸权国的威胁认知。例如,俄、普以争夺波兰为主要目标,尤其是在制衡初期,俄国参与制衡的动机主要是争夺波兰和土耳其的势力范围,普鲁士也面临完成统一德意志的国内任务,成员国的主要动机并非制衡法国。盟内主要国家奥地利、普鲁士和俄国,此时虽担心法国的扩张,但更担心其余两方觊觎波兰领土。
上述分析显示,霸权国的军事扩张和自由民主思潮的传播,给同盟成员带来领土、政权制度、意识形态以及商业贸易等诸多领域的威胁,各国出于共同的安全需求,并在相关倡导国的协调下,曾数次结成制衡联盟。尽管各国出于遏制法国的共同目标结盟,但不同国家间以及一国内部就优先事项、资源配置这些具体事项安排存在严重分歧。
2.威胁感知差异与山东六国对秦国的制衡
与反法同盟的制衡实践相比,山东各国对秦国扩张的威胁感知更具动态性,这种威胁认知的变化直接影响了成员国的制衡意愿和集体行动的协调性,前期制衡处于松散状态。
总体来看,各国对秦国扩张的威胁感知高度异质化,这在相当程度上影响制衡机制的进一步紧密化。三晋和楚国面临秦国的直接威胁,制衡意愿较强。其中,魏国的制衡意愿最为强烈,七次反秦联盟战争均加入,并多次担任倡导国(参见表3),韩、赵、楚三国参与制衡联盟的次数分别达6次、5次、4次。相比之下,燕国对秦国扩张的威胁感知并不强烈,其制衡意愿相对较弱。齐国地处东部,秦国扩张对其造成的实际威胁较弱,且经历诸国反齐联盟后
实际上,秦国的东扩给山东六国带来的生存威胁无疑是显著的,各国出于共同的安全需求,在不同阶段组建或参与了制衡联盟,且制衡战事经历了失败和获胜交织变化的过程。然而,既然联盟成员对强秦扩张的威胁感知差异大,且制衡意愿未能得到有效统一(处于松散制衡状态),为何仍有数次制衡战事取得成功?经梳理发现,公元前318年至公元前284年的东周国际体系表现为秦、齐二元体系,在此格局下,缺乏齐国参与的制衡战事往往失败,而由齐国参与的两次制衡战争均获胜。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由大国协调或主导的制衡更可能成功。这同样表明在前期制衡阶段,或许存在彻底制衡秦国的潜在条件。大国作为积极协调集体行动的倡导国,其在制衡中的作用不应被忽视。遗憾的是,在制衡后期,反秦联盟内部未能统一对外部威胁的认知,难以推动制衡由松散向紧密阶段转变,也就无法实现彻底制衡霸权国的目标。
(三)威胁感知差异与制衡机制转换
由于行为体认知模式的差异,盟内成员对外部威胁的感知出现变化。反法同盟的威胁感知逐渐趋同并强化,驱使制衡由松散转向紧密;反秦联盟则未能克服威胁感知的差异化问题,未能实现由松散制衡向紧密制衡转变。
1.威胁感知趋同与转向紧密制衡
在松散制衡阶段,拿破仑先后占领欧洲大陆各地区,并采取大陆封锁政策来对付英国。各国面临法国的迅速吞并和政治、经济高压管控政策,加之前期制衡惨败的教训,于是暂时不再将盟内其他大国视为主要威胁来源,纷纷将矛头指向法国。这样一来,主要外部威胁来源逐渐单一化,且表现为在领土、政权、贸易和意识形态等维度对法国的敌视。
在威胁认知逐渐趋同与制衡机制趋于紧密的互动过程中,盟内精英的信息接收渠道设置与识别方式对最终的制衡效果产生基础性作用。从1809年起,沙皇独自处理俄国外交和谍报事务,设置秘密报告的传递渠道,且规定只给君主过目。
与此同时,盟内成员国之间积极互通信息以减少战略误判,为制衡转向紧密阶段提供更充足的条件。为争取英国的支持,沙皇将其与威尔逊的通信作为额外的信息来源,并破译了威尔逊和英国政府之间的通讯内容,以确保英国没有欺骗自己。
在具体的战事中,关键决策者能否及时获取有效的信息和准确判断局势,成为能否扭转战局的关键。面对实力占优的第六次反法同盟军队,拿破仑主动与同盟签署停战协议,但前线的法军却在协议签署之后仍然歼灭了普鲁士的一支志愿军,法国这种不守合约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德意志民众,以致法军在随后多场战役中遭到普鲁士民兵的打击。
这种链锁效应(chain-ganging)的制衡形式还展现出多米诺骨牌效应。
前期制衡失败的历史记忆这类锚定认知机制为增强各国的制衡意愿提供了必要的基础。在英国的倡导下,反法同盟各国于1814年3月签订了《肖蒙条约》,明确规定同盟成员不得单独与法国谈判,展现彻底制衡法国的决心。此次制衡最终基本解除了来自法国的实际威胁。然而,得知拿破仑重新返回巴黎并建立百日王朝的消息后,在对霸权国扩张的威胁记忆的刺激下,各国果断搁置内部分歧,随即组建第七次反法同盟,并在滑铁卢彻底击败法军,实现了对法国的彻底制衡,并维持欧洲数百年的多国体系格局。
2.威胁感知差异与维持松散制衡
与反法同盟相比,反秦联盟在制衡前期阶段取得过阶段性胜利,这意味着反秦联盟具备成功制衡霸权国的潜在条件。但是为何反秦联盟没有从松散制衡转向紧密制衡?
在联盟实力遭到削弱的背景下,制衡机制未能由松散转向紧密,进而影响最终的制衡成效。秦国于公元前293年、公元前276年通过战争分别将魏、楚踢出大国行列,公元前284年,六国伐齐致使齐国彻底衰落。
在认知局限作用下,盟内成员的威胁感知难以趋同,并制约了制衡由松散转向紧密。首先,认知局限表明,行为体往往会忽视或低估某些客观存在的威胁。山东六国难以准确识别出秦国采取“逐步蚕食—迅速扩张—远交近攻—迅速吞并”的策略及其带来的客观威胁。“得寸即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其次,由于缺乏有效的信息沟通机制,成员对信息的判断存在较大偏差,高估或放大某些威胁信息,这类错误知觉会造成决策失误,进而限制制衡机制由松散转向紧密。在多次制衡或单独抵抗霸权国的战争实践中,同盟成员未能“吃一堑,长一智”的现象比比皆是。赵王因听信秦国离间计,用赵括代替廉颇,直接导致赵国在长平之战中惨败
面对生存威胁,各国的制衡意愿是可能瞬间被激发的。如尉缭所言:“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
尽管秦国的扩张给山东六国带来严重威胁,但各国对秦的威胁感知却高度异质,这种情况一直延续至战国后期。直到公元前238年,秦国进攻魏国东部,形成“断齐、赵之腰,绝楚魏之脊”的地缘格局,使山东六国在地缘上隔断,再难以形成有效的制衡联盟。客观上看,此时秦国对六国的实际威胁已达到巅峰,但各国对秦国扩张的威胁感知仍未趋同。例如,公元前241年,秦国的东界已与齐国接壤并对齐构成直接威胁,但此时齐王仍然拒绝加入由赵国主导的反秦联盟。另外,盟内成员相互攻伐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在整个制衡过程期间,大国卷入的战争有近百场,其中山东六国间的相互攻伐战争达1/4。
为何山东六国对外部威胁信息的识别存在较大差异?首先,在战国体系下,他者在自我相关性程度较高的维度上表现更明显时,会威胁行为体的自我观。这种自我观会通过以自我为中心的锚定机制,使行为体过度解读某些信息或放大某些威胁。例如,盟内各国追求领土扩张的信号或行为,会强化其他成员国的威胁认知。其次,行为体的基本认知习惯之一是以先验知识为“锚”来处理信息,并基于最初接收到的信息对评估结果进行微调,这样一来,先前的信息可能被过度解读,在决策时被赋予过高的权重。再次,愿望思维使人们在接收信息时规避自己不愿听或不利于自己的信息,以保持与自己既有的信念相符,这样很可能低估或忽略某些重要的信息。在充满危险的无政府主义世界里,这些认知模式容易强化行为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进而可能做出破坏群内团结与稳定的决策。
尽管反秦联盟制衡在前期取得一定的成效,但从史书记载中不难发现,六国合纵盟约经不住秦国的谣言恐吓和财物诱惑。
(四)案例分析小结
拿破仑时期的欧洲战争从规模有限的军事冲突发展成旨在大规模消灭敌军的战役,与中国战国时期的战争存在相似之处。
尽管反秦联盟在此过程中可能存在一些使制衡机制发挥正向作用的潜在条件,但由于高度异质的威胁认知(威胁认知始终未能有效统一),制衡意愿和集体行动无法得到有效统合,难以实现彻底的制衡。在反秦联盟制衡实践中,盟内成员两面结盟的动机特征也较为明显。尤其是早期两个大国相互僵持的二元体系,为其他国家的两面结盟动机提供了一定的空间。在反秦联盟制衡实践中,两面结盟主要是基于生存安全动机的考虑,而非出于意识形态和制度安全的顾虑。另外,与反法同盟的制衡实践相比,反秦联盟制衡过程中的两面结盟等战略行为在相当程度上制约了制衡向紧密阶段转变的动力,进而制约了制衡效果。
法国的迅速扩张给各国带来多重威胁。无论是强调法国在自然疆域边界给其他国家造成威胁,还是认为拿破仑为建立一个以法国为主导的新国际秩序而在价值观念、权力地位等多方面给其他国家带来了威胁
五、结论
本文旨在揭示高度不确定性状态下行为体的认知模式作用于一国对外决策的微观心理机制,以自我为中心的知觉模式是理解宏观战略决策、国家间冲突乃至国际秩序演变的原动力。与国家实力、国内权力结构等外生型结构动因相比,识别外部威胁信息的心理机制这一内生型变量对解释制衡的变化过程及其结局走向具有基础性和优先性的作用,有助于丰富读者对制衡效果乃至国际体系变化这类宏观社会现象的认识。为宏观的国际政治现象提供微观层次的机制解释,是理论创新的重要路径。
本文引入认知心理模式这一微观视角,并通过案例的比较论证了威胁感知差异对理解制衡效果的理论意义。面对霸权国的威胁,寻求制衡是一国的潜在反应之一,但若缺乏外援和在强国的压迫下,则可能会暂时被迫追随(或依附)或不介入(或退出)制衡联盟,这种多样化、非线性的策略行为在特定情境下会增加制衡效果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行为体在特定情境中的知觉模式可以给出更具动态性、基础性的解释。
本文通过揭示行为体知觉与错误知觉形成的具体条件、机制或情境,透视国家间竞争或冲突的微观逻辑,可为当前中国如何应对外部威胁提供一定的启示。国家间战略竞争越来越受制于决策者的认知能力。在国际社会系统日趋复杂且大国战略竞争愈演愈烈的时代,不仅要考虑到西方国家对华战略模式的历史延续性,更应注意在危机情境下决策者的即时知觉模式会给其对华决策增加不确定性。因此对外决策需充分了解并考虑竞争对手的认知思维模式,在此基础上运用符合对方认知习惯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图或决心,在及时沟通与充分对话过程中增进对彼此意图的了解。在战略竞争加剧的紧急态势下,一个国家及其决策精英具备什么样的认知模式,以及能否及时掌握有效信息,并以符合对方思维的方式来传递自己的意图或立场,对避免战略误判和应对突发危机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