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基地与驻在国冲突的空间分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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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欣,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博士研究生电子邮箱:
苗争鸣,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博士后,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电子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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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欣, 苗争鸣.
一、问题的提出
自二战结束以来,美国建设了大量的海外军事基地。美国认为要“围堵”苏联的扩张主义势头,维持大量靠近苏联的军事基地是必要的,这一观点成为美国外交及其国家安全政策近乎信仰的教条。
在美国海外军事存在对驻在国内部影响方面,既有研究中存在两种观点。一是美国军队在一个地区的存在表明美国对该地区安全的承诺和利益,说明它愿意采取行动以稳定局势,因此对驻在国具有保护作用。二是美国部署旨在提供威慑的军事存在,也可能引发除战争以外的更多军事化活动,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煽动地方团体和政府采取行动。
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研究重点关注美国海外军事基地的相关位置,并分析其对驻在国国内冲突发生概率的影响,这将为美国海外军事存在是否影响驻在国国内冲突这一问题提供更为可靠的观察视角与经验结果。另外,不同于以往关注国家层次的冲突研究,本文借助新的数据与方法,将分析层次延伸到更为微观的地方一级,所以这项探索性研究将有助于发现先前研究未意识到的关系问题。本文后续将分为以下几个部分:第二部分将回顾先前研究对美国海外军事存在与一国国内暴力冲突的关系讨论;第三部分则根据相关事实与既有研究观点提出本文所要验证的研究假设;第四部分为研究设计,主要介绍本文所选取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以及具体变量的数据来源和实际操作;第五部分将展示统计模型的结果,探究美国海外军事基地与菲律宾国内政治暴力事件发生的相关性及规律,并将在统计结果的基础上进行稳健性检验和延伸讨论;第六部分为研究的发现与总结。
二、既有研究及其不足
既有文献普遍关注外国(特别是美国)海外军事存在对驻在国的安全影响,并对驻在国国内冲突的发生与否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索与讨论。总体来看,目前主要有抑制冲突和增加冲突两种观点。
一种观点认为,美国海外军事存在会抑制驻在国的内部冲突,对驻在国具有保护作用。一般来说,美国在一个地区的存在往往体现了美国对该地区安全的承诺,它表明美国愿意采取行动以稳定局势。然而,这一存在将会改变国内政治关键行为体(通常为现任政权和反对派团体)的战略计算,而这些行为体的自身行动及其与他者的互动反过来将影响国内暴力冲突发生的可能性。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美国海外军事存在会增加驻在国内部冲突。有研究指出,美国旨在威慑的前沿存在可能会引发除战争以外的更多军事化活动,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煽动地方团体和政府采取行动。
总之,当前美国海外军事存在对驻在国安全影响有两个结果。一种结果为,它有助于阻止对手采取挑衅性政策,并且在驻在国内部发挥威慑作用,以保证驻在国免受威胁。另一种结果则是,美国海外军事存在使国内暴力冲突更有可能发生,它往往会激怒对手,并鼓励驻在国政府采取更为鲁莽的政策。这两种观点在解释方向上完全相反,但聚焦的行为主体却相同,即二者均从现有政权与反对派团体的角度出发,分析外国军事存在对这些行为体的影响,并推论出其是否会影响驻在国的国内安全。然而,总体来看,现有研究存在着一些不足。一是既有文献过于集中在反对派团体与现有政权的博弈上,并未关注到外国军事存在是否会影响其他行为体。尽管部分研究观察到了外国军事存在与一国内部的恐怖主义关系,这可能涉及除关键行为体外的群体组织甚至是个人,但相关研究也比较匮乏。二是大多数研究并未厘清“美国海外军事存在”的概念定义或相关范畴,而是将其与军事干预或第三方介入等论述混淆使用。
三、研究假设
当前,政策与学术界经常提到并使用“美国海外军事存在”(U.S.overseas military presence)、“美国军事存在”(U.S.military presence)、“美国存在(U.S.presence)”和“前沿存在”(forward presence)等词。虽然表述不同,但这些概念均被默认为描述的是美国在他国的军事部署。本文使用“美国海外军事存在”作统一表示,对该概念,2016年美国国防部(U.S.Department of Defense)在其出版物中进行了界定,认为它是“海外前沿部署或驻扎的部队,它具有展示国家决心、加强联盟、劝阻潜在对手并增强快速应对突发事件的特点和能力”。
鉴于上述观点,本文认为“美国海外军事基地”是研究“美国海外军事存在”的更具体且更可行的对象。虽然军事人员(或者说军队)是海外军事存在中最强大、最灵活的组成部分,但驻在国(特别是当地民众)对美国海外军事存在也可以通过军事基地、设备等固定设施来感受。这是因为,地理位置是最明显的美国海外军事存在的迹象之一。军事基地是美国对一个国家或地区安全承诺的信号,它具有面临危机快速部署的灵活性特征。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海外军事基地一直是美国投射核威慑和常规威慑力量以及施加政治影响力的基石
然而,在当代安全环境中,美军海外基地的威慑概念相应失去了很多价值,它很有可能无法产生威慑效果,即存在威慑失效的情况。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威慑的效果难以体现与衡量。
另一方面,威慑失效则很有可能体现在军事基地有时甚至会产生与其预期相反的效果,激怒叛乱者,而不是使其产生恐惧并屈服。
除威慑效果外,驻在国的公众态度也同样重要,这是因为公众态度构成了国家偏好的微观基础。特别是在冷战结束后,军事基地的准入或相关军事活动与驻在国的国内政策密切相关,如果美国的海外军事基地部署缺少了驻在国的公众支持,那么美国维持军事基地及相关军事活动的能力就会变得十分困难。正如大卫·莱克所言,美国已经与其他国家建立了一系列“契约”关系,其可持续性取决于公众对美国军事存在的看法。
部分研究认为,美军海外基地的进驻将会增加美国军事人员与驻在国社区人员的互动,在非战斗环境中,他们有可能会与当地人结婚,或者让其子女就读当地学校等等,这一类型互动可能为美国军事人员和驻在国公众双方产生互信的积极情感提供机会。
若某一地区存在美国军事基地,那么该地区发生政治暴力冲突的概率将会增加。
此外,本文预计威慑效果和公众态度极有可能与地理位置相关。例如,传统上,美国在选择基地部署地点时,通常倾向于选择离威慑对象较近且具有灵活性的位置。同样,在公众态度方面,已有研究也指出,位于军事基地附近的民众比驻在国国内其他地区民众更容易表现出不满情绪。所以,威慑很有可能会随着美军基地的远近而存在效果上的差异,美军基地也很有可能在一定的地理范围内影响着公众态度。因此,关注附近区域是必要的。而且,国内冲突的研究也证实了冲突具有地理空间的影响。例如,国内冲突往往具有扩散效应。扩散效应指的是一国经历的国内冲突将会改变后续时间点上外国或本国发生内战的概率,这类冲突扩散的对象可能是外国,也可能是本国的其他地区,其重点是传播的过程。
即若某一地区存在美国军事基地,那么其周边地区发生政治暴力冲突的概率将会增加。
综上所述,假设1是对美军基地对一国国内次级地区政治暴力冲突的直接影响考察;假设2是从空间地理范围视角对美军基地的间接影响考察。两个假设能够为美国海外军事基地对驻在国内部冲突的影响情况提供更为细致的参考视角。
四、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鉴于当前的技术限制,本研究无法根据每一个驻在国的情况进行全样本统计,而且驻在国内部情况实质上存在很大差异,所以本研究将只选择菲律宾作为主要案例进行探索性分析。将菲律宾作为研究案例主要基于国内冲突和国家关系两个层面的原因。
从国内冲突的研究视角看,有以下几点考虑。第一,自冷战后,亚太地区国家内部冲突在全球最为严重。有研究发现,自1989至1997年,亚太地区是世界范围内每年“主要武装冲突”发生最频繁的地区,也是世界上种族冲突发生率最高和民族独立政治团体数量最多的地区。
从国家关系角度看,一是菲律宾是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驻军时间最长的国家。如果将1898年的美西战争视作起点,那么美国在菲律宾的军事存在已长达一百余年。二是菲律宾当前仍然是美国的坚定盟友,尽管民族主义下政治关系可能会复杂化,但两国军事关系十分密切。特别是在冷战期间,因菲律宾地处第一岛链上,其地理位置受到美国战略家的重视。作为美国遏制苏联向太平洋和印度洋扩张的前哨据点,与苏联驻越南金兰湾基地隔海相望的苏比克和克拉克基地在冷战期间战略地位十分突出。而冷战结束后,菲律宾基地群仍然是美军对西太平海域实现有效控制的基石,如奥巴马(Barack Hussein Obama)曾将菲律宾作为其“重返亚太”战略的支点国家。
(二)研究层次
不同于以往关注国家层次的冲突研究,本文将分析层次延伸到更为微观的地方一级。现有研究中存在着一个著名的谢林模型(Schelling's Segregation Model),该模型认为城市中人们的居住选择深受周围邻居同质性(homogeneity),特别是种族、宗教、政治倾向和收入的影响,整个城市的居住区仿佛由无数格栅(grid)组成的棋盘,一个人选择在哪个格栅里居住最终取决于他能接受周围同质性邻居的最低心理预期。
选取PRIO-GRID 2.0数据集作为研究中的地理单元主要有以下3个原因:一是由于本研究指向的是美军基地与菲律宾国内次级地区政治暴力发生的关系问题,地理信息系统数据能更好地捕捉国家一级以下的冲突动态。相较于传统国家一级的冲突定量研究,PRIO-GRID 2.0数据集可以进行更详细、更敏感、更隐蔽的空间分析,这将进一步加深对现有社会现象的理解。二是由于网格单元在时间和空间上是固定的,其数据对于现实社会中的国家边界、政治发展与政治动态并不敏感,所以关于内战爆发、种族定居、极端天气以及经济发展等空间分布数据是外生的、独立的与客观的。三是网格数据可以通过改变网格的分辨率以一致的方式放大或缩小。当前公布的数据集包括了1946—2014年大量与冲突相关的特定信息,如人口规模、经济活动、自然资源以及少数群体等等。这些数据特征将比传统国家一级的分析更适合于此项研究。由于受到上述网格数据时间可得性的限制,本研究的样本时间段选定为1989—2014年,同时,依据PRIO-GRID 2.0数据集的划定,菲律宾国家网格共有236个。因此,本文研究样本规模共计6136个(236×26)观测值。
(三)数据来源与变量操作化
鉴于本文关注美军基地与国内冲突的关系,故将政治暴力作为考察国内冲突的主要方面,将因变量定义为某网格在某年发生政治暴力冲突的次数,数据形式为以网格为地理单元、以年度为时间单元的面板数据(Panel Data)。
1.因变量
菲律宾国内政治暴力数据取自UCDP中2020年地理参照数据集GED20.1。根据UCDP定义,政治暴力指由一个有组织的行为体对另一个有组织行为体或平民所施加的武装暴力,并在特定地点和日期至少造成1人直接死亡。
2.自变量
鉴于下文会使用传统的回归与面板模型作为研究分析模型之一,所以为对应研究假设1和假设2,本文先将自变量设为“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和某网格“周边地区军事基地存在”。前者是二分类变量,即当某网格存在军事基地,就将其设为1,否则为0。后者是连续型变量,它将借用空间权重矩阵进行运算以得出结果。变量数据来自大卫·韦恩(David Vain)的2019年美国海外军事基地数据集。
需要强调的是,为了分析政治暴力冲突在空间分布上的集聚特征,某网格周边地区基地的滞后变量,即先前提到的第二个自变量,将会在美军基地数据的基础上进行延伸操作。为了表达空间的相互作用,需要建立空间权重矩阵,所以在PRIO-GRID 2.0数据集划分后的236格地理网格基础上,本文创建了一个236×236维度的邻接矩阵(adjacency matrix)Wij。矩阵中每一个元素Wij的值由网格i与网格j是否在地理上相邻决定,相邻为1,不相邻为0,其中对角线设为0。由于“相邻”是个相对概念,且其判定与测算方式不同,故本文在此选用机器操作中相对简单的K邻近算法(K-nearest)来定义相邻的标准。本研究将K设定为5,按照搜索半径为5个单位(1单元相当于78千米)的方法来定义邻接矩阵,每一个单元格在390千米的半径内会有至多5个相邻的单元格。
3.控制变量
本文参考了以往研究,考虑纳入地理网格的控制变量。通常来说,政治暴力的发生可能来源于人们对经济、社会不平等的感知。这种“相对剥夺”感导致了某群体的不满以及怨恨。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均值 | 标准值 | 最小值 | 最大值 | 样本量 | |
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 | 0.05 | 0.21 | 0 | 1 | 6136 |
周边地区军事基地存在 | 0.19 | 0.49 | 0 | 3 | 6136 |
某网格政治暴力 | 0.46 | 1.59 | 0 | 28 | 6136 |
周边地区政治暴力 | 1.85 | 3.92 | 0 | 53 | 6136 |
距首都距离 | 532.24 | 287.05 | 29.76 | 1109.74 | 6136 |
被排斥族群 | 0.59 | 0.63 | 0 | 2 | 6136 |
夜间灯光 | 14.00 | 16.26 | 0 | 63 | 6136 |
山地面积 | 0.26 | 0.30 | 0 | 0.98 | 6136 |
人口总数 | 36154.90 | 270580.09 | 0 | 8578563 | 6136 |
五、统计结果与稳健性检验
(一)统计结果
通过先前的研究设计步骤,本文建立了一个以“网格—年”为分析单元,以政治暴力冲突发生次数为因变量的面板数据。通过前一节所得到的邻接矩阵,研究将其周边地区军事基地的空间滞后变量(即Wx)和周边地区网格政治暴力的空间滞后变量(即Wy)作为自变量对其进行简单的线性回归。表2中的模型1为多元回归模型,此模型未将数据作为面板形式进行处理。模型2和模型3均为基于面板数据的线性模型,其中模型2使用了年份的固定效应以应对同一网格内观测样本的非独立性问题带来的估计偏差,模型3为随机效应模型。然而,鉴于使用的面板数据是在连续26年内重复观察的横截面(即网格中的各类变量),并且观察值可能会随着跨空间单位和时间单位的变化而变化,所以本文将选用基于最大似然估计的空间面板滞后模型进行统计分析,以模型4形式表示。空间模型将空间滞后作为解释变量,可以很容易对其进行构造与处理。同时,在面板设置中,每个横截面都需要与先前的邻接矩阵进行预乘,而且均假定这些变量是外生的,所以它不会给模型估计带来其他额外的问题。另外,空间模型进一步考虑了不同空间位置特征之间的相互影响,相比线性回归模型能够得到更为准确且客观的估计结果。
表2 模型统计结果
模型1 | 模型2 | 模型3 | 模型4 | |
线性回归模型 | 面板模型 | 面板模型 | 空间滞后模型 | |
基准模型 | 固定效应(年份) | 随机效应 | 固定效应(年份) | |
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 | 0.473*** (0.051) | 0.472** (0.171) | 0.501*** (0.171) | 0.431*** |
周边地区军事基地存在(Wx) | -0.075*** (0.013) | -0.070 (0.044) | -0.067 (0.043) | |
周边地区政治暴力(Wy) | 0.022*** (0.003) | 0.017*** (0.006) | 0.025*** (0.006) | 0.242*** |
距首都距离 | 0.0001*** (0.00002) | 0.0001** (0.00006) | 0.0002*** (0.00006) | 0.0001** |
夜间灯光 | -0.0006* (0.0003) | -0.0007 (0.0007) | -0.0006 (0.0006) | -0.0007* |
被排斥族群 | 0.077*** (0.013) | 0.095** (0.038) | -0.044* (0.026) | 0.067*** |
人口总数 | 1.58e-07*** (3.21e-08) | 1.68e-07*** (3.22e-08) | 1.02e-07*** (2.75e-08) | 1.1568e-07*** |
山地面积 | 0.162*** (0.026) | 0.149* (0.078) | 0.273*** (0.064) | 0.158*** |
样本量 | 6136 | 6136 | 6136 | 6136 |
调整后的R2 | 0.147 | 0.138 | 0.061 |
注:*p<0.05; **p<0.01; ***p<0.001。
表2展示了上述4个模型的分析结果。模型1、模型2和模型3中“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变量的系数为正,并且通过了99%置信水平上的统计检验,而模型4空间面板模型的结果也同样为正向显著。4个模型的一致结果表明当“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的取值从0到1转变时,即如果某地区存在美国军事基地,那么该地区发生政治暴力冲突的概率将会明显增加,该结果验证假设1成立。在自变量“周边地区军事基地存在”的结果上,模型1显示了该变量的系数为负,并且通过了99%置信区间水平上的统计检验,但因为模型1未能精确数据形式,只能作为简单评估下的基准模型,所以更多情况下应参考设置为固定效应和随机效应的模型2与模型3。在模型2、模型3中,自变量“周边地区军事基地存在”的系数同样为负,但并不显著。这说明了周边地区的军事基地对该地区政治暴力冲突的发生概率可能不会有影响。然而,这些结果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在空间效应存在的条件下,通常所使用的OLS回归往往存在遗漏解释变量的偏差。即使研究将“周边地区军事基地存在”这一具有空间属性的变量加到模型之中,模型1、模型2、模型3仍只能将其作为传统变量而直接进行回归,这由此会导致内生性偏差的出现。鉴于前3类模型的结果并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所以为了正确解释回归系数,以及观察数据在生成过程中不同项之间可能存在着的溢出效应,需要计算模型4空间面板模型的影响结果。表3运用蒙特卡洛方法模拟1000次得出了各变量的直接影响、间接影响与总影响结果,其中“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的间接影响,即对邻近地区的溢出效应,显示为在99%置信水平上的正向显著,这说明某一地区军事基地的存在会增加其周边地区政治暴力冲突的发生概率,进而验证了假设2成立。
表3 影响结果
直接影响 | 间接影响 | 总影响 | |
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 | 0.4376448 | 0.1312243 | 0.5688691 |
p值 | 0.000*** | 0.000*** | 0.000*** |
注:*p<0.05; **p<0.01; ***p<0.001。
另外,除了与美军基地的相关关系之外,在回归模型1、模型2、模型3中,“周边地区政治暴力”自变量的回归系数均为正向显著,而在模型4中,其Wy(即“周边地区政治暴力”自变量)的λ值为0.242,同样十分显著(见表2)。所以,统计结果说明,某地区周边范围内政治暴力冲突发生的次数也将会显著影响该地区政治暴力的发生概率。这与先前文献中已证实的观点“邻国的内战会增加相邻国爆发冲突的风险”保持一致。
(二)稳健性检验
尽管本文采用了空间模型的统计方法,但在变量上的测量依然会存在些许误差,模型与数据的关系拟合和评估也会存在不准确的状况。所以为增强总体解释力,需要对上述数据进行稳健性检验。在前期研究设计过程中,本文对邻近概念的测量定义为相邻5个网格(k=5),为进一步考虑其范围的可行性,本文将其扩大至10个网格(k=10)和缩小至2个网格(k=2)。在此基础上,本文将重新运行第五部分的4个模型以完成稳健性检验。根据表4所示,当k=10与k=2时,“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的系数和显著性与k=5时的统计结果类似。表5总结了当k=10与k=2时空间面板模型滞后效应的直接影响、间接影响与总影响结果,其中“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的间接效应与k=5时的间接影响结果保持了同样的正向显著性,该检验继续肯定了某地区军事基地的存在将会增加周边地区政治暴力事件发生的概率。
表4 k=10和k=2时模型统计结果
模型1 | 模型2 | 模型3 | 模型4 | |
k=10时 | ||||
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 | 0.462*** (0.050) | 0.460** (0.172) | 0.485*** (0.169) | 0.426*** |
周边地区军事基地存在 | -0.052*** (0.008) | -0.047** (0.018) | -0.038** (0.018) | |
周边地区政治暴力(Wy) | 0.012*** (0.001) | 0.009*** (0.003) | 0.015*** (0.002) | 0.267*** |
k=2时 | ||||
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 | 0.449*** (0.051) | 0.442** (0.168) | 0.497*** (0.163) | 0.441*** |
周边地区军事基地存在 | -0.166*** (0.027) | -0.156** (0.059) | -0.149*** (0.055) | |
周边地区政治暴力(Wy) | 0.021*** (0.005) | 0.014 (0.010) | 0.032*** (0.010) | 0.067*** |
样本量 | 6136 | 6136 | 6136 | 6136 |
注:*p<0.05; **p<0.01; ***p<0.001。
表5 k=10和k=2时影响结果
直接影响 | 间接影响 | 总影响 | |
k=10时 | |||
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 | 0.4339378 | 0.1473451 | 0.5812829 |
p值 | 0.000*** | 0.000*** | 0.000*** |
k=2时 | |||
某网格军事基地存在 | 0.4415768 | 0.03129686 | 0.4728737 |
p值 | 0.000*** | 0.000*** | 0.000*** |
注:*p<0.05; **p<0.01; ***p<0.001。
另外,为了进一步检验内生性问题,即是否因为菲律宾国内的政治暴力冲突增多,美国才选择在此地驻扎军事基地的情况出现,本文将1989—2014年菲律宾每年发生的政治暴力冲突总和以趋势图表示,同时标注了美军基地所建立的年份(见图1)。截止至1991年,美国在菲律宾驻军基地共有11个。由于1987年菲律宾宪法明确了1991年《菲美军事基地协定》到期后自动作废,所以从1991年开始美军全部撤出了驻菲军事基地,但这并不意味着菲美之间不再有军事联系,美军仍然可以使用菲律宾的船舶修理等设备。
图1
(三)延伸讨论
根据上述统计结果与经验现实,美国驻菲律宾的军事基地导致了当地及其周边地区政治暴力冲突的上升。这一结果很可能与美军海外基地在菲律宾国内的威慑失效相关。一方面,失效情况可能与部署或投射能力有密切关系。例如,冷战期间,美国在海外的军事能力主要体现为地面作战部队和美国空军战斗机(不包括那些积极参与作战行动的战斗机),但冷战结束后这种重型部队的部署已经大幅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以轻型步兵、空降兵和一些特种部队为主要形式的部署。有研究证明,轻型部队无法提供与重型部队相同的威慑价值,以改变其对冲突可能性的净影响。
此外,这一结果的解释还需注意到菲律宾国内的负面的公众态度。冷战结束后,菲律宾公众的反美情绪以及其与美军事人员的紧张关系十分明显。1991年后美国短暂撤出了驻菲军事人员并关闭军事基地,其原因正是美国在菲律宾的不平等地位和它对独裁政府的支持,导致了菲律宾国内主权意识、民族意识大为增强,菲律宾民众的反美、反基地活动频繁出现。事实上,自1946年菲律宾独立以来,菲美关系就明显呈现高度的不平等性。例如,1947年美国迫使刚刚独立的菲律宾签订了《菲美军事基地协定》,该协定的附件列举了23个基地、营地和军事设施供美军排他性使用。
六、结论
本文探讨了如何利用地理信息数据在更微观的层级上来分析美国海外军事基地与菲律宾政治暴力冲突的关系。相比于传统的统计模型和数据,本文提供了既有研究中未能证实的实证路径,发现了一个重要结论,即美国海外军事基地的存在明显增加了菲律宾国内次级地区及其周边地区政治暴力冲突的发生概率。美国海外军事基地以“保护”的名义,却给驻在国带来了附属伤害。美军基地与菲律宾国内冲突的这一联系也从侧面反映了,如若美国军事存在对菲律宾内部安全的作用并不大,那么菲律宾先前邀请美国重返其领土,以及近年来同意恢复与美国的《访问部队协议》等举动,或许更多地出于国家间层面上的原因,如地缘政治因素或是对冲中国的地区影响力等方面的考量。
总之,本文基于地理数据、事件数据以及基地数据等这样的“大数据”,使用了空间计量的方式进行论证研究。基于空间地理的分析往往以地理和空间指标为依据,所以本文的目标是揭示先前未被关注和意识到的社会联系。从军事基地的角度出发也有助于重新审视美军海外军事存在与驻在国的安全问题,这可能对研究驻在国与美国的关系、传统的威慑理论战略以及美国在驻在国的内部影响具有借鉴意义,特别是美国海外军事存在往往涉及反恐作战、联盟政治、大国关系甚至是一国内部政权变更等问题,所以未来该领域将有很大的研究空间。同时,本文也存在不足之处,即以空间计量模型分析的方式可以增强一定的解释与说服力,但部分数据仍可能存在精确性低的问题。例如,在关于美军基地的具体数量和位置方面上,由于军事基地往往涉及更为私密的国家情报,所以在此层面上的分析可能存在些许差异。另一个不足之处则在于本文未能加入威慑效果与公众态度的测量,这是因为关于这两个因素的研究具有艰巨性,前者可能需要具备完善详细的情报资料,后者则可能需要研究者进入驻在国进行实地调查或掌握一手信息,而其测量的成功与否无疑对后续相关主题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最后,本研究对相关政策制定具有指导作用,如在海外军事存在与驻在国关系中,不能以是否有抗议出现作为检验自身问题的标准。在缓解国家间关系方面,政策制定者应该积极主动地管理海外军队,以缓和与当地社区之间的关系。以技术或军事援助的方式代替军事活动,或许将更有助于减少国家间的摩擦。